她聽見人憤怒的聲音:母親的,姐妹的,領民的。其實比起過去,簡鳴喜歡最近兩年的生活,領地被規劃了,達米安費雪兄弟去了沃特林主政,她的事業,雖然有點遲,但也能重新開始,但是……
她飛快地向上跑,眼惶恐地睜大,終於到了門前,聽見裡頭傳來的聲音:
“他剝奪了我們的戰鬥成果,掩埋了我們的犧牲和傷亡。沒有龍心,我們永遠不會自由,永遠要謹小慎微,仰人鼻息……現在,諸位,發誓吧,將忠誠獻給我們真正的王,從這苦害的束縛中解脫,為我們的姐妹和戰友,報仇雪恨!”
——我發誓。
有人說。簡鳴的手在哆嗦。她回頭看了一眼,但天已經暗了,無論是那歡聲還是來時的路都已模糊。倏忽,她又聽見母親的聲音,說:沒有野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她喘息,抬起手,最後忽意識到,在一切之後,最響亮的,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我發誓。
——我發誓,傾盡一切,在所不惜。
裡面的聲音在快速,連綿地響起,忽然,簡鳴想到璐德溫了。大約是因為提到了複仇這個詞,令她心中有觸動,但她一直奇怪,其實想到璐德溫的死,她心裡的悲傷是遠遠大於憤怒的,從兩年前開始就如此。每次,當她看見重歸和平的領地和各式各樣的助學,助民活動,她都會想到璐德溫,想她如果還活著,現在該多高興啊……
也許是因為璐德溫走之前反複地給她提醒,緩沖過了吧?
璐德溫,自從數年前,戰事在即時,就忽然和其餘龍女分道揚鑣,不再關注戰爭,而致力在民生方面做些改善。她幫助所有人,無論是女人,男人,膽怯的還是文雅的。璐德溫出發前,對簡鳴說:“希望有一天你還能追求你的夢想。”
簡鳴抬手,抹去眼中的淚,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已來了,肯定是不能回去,但就是,在開門前的最後一刻,感到有些迷茫。
真的是那樣嗎?——非要這龍心不可?
夜包裹而上,她忽覺得冷,而就是這麼一次觸動,她的手指動了,門推開,露出裡面環桌而站的軍官,貴族。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正逢詩妲庫娃說話,嘶啞而憤怒:
“我為您提供一切物資支撐,絕不背叛您——只要您能為我地侄女討還公道,報仇雪恨……”
而門開啟了,這聲音稍頓,眾人都望她。簡鳴抬頭,手足無措時,看見頂上,那藍火照臨的瞳孔:跟其餘人緊張而凝固的狀態相比,安伯萊麗雅是放鬆的,似乎眼下她們在討論的這件事,這整個計劃,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值得恐懼和考量的地方,盡管她要做的是一場零和博弈的豪賭。
藍眼望著她;簡鳴心中的影像似沙流逝,她感到一種強烈的催促,使她關上門,抬頭,顫抖而快速道:
“我發誓!”
安伯萊麗雅看著,之後,她環視四周,點頭。當她開口時,她的聲音亦低沉而平靜:
“諸位不必驚慌。”她不緊不慢道:“我已有必勝之機,定能奪取我父親的龍心。”
這秘密,這籌備和隱瞞了兩年的陰謀如此釋放到空中,不由使某些與會者戰慄,而其餘人更是激動的,但安伯萊麗雅卻平靜,仿她說的事不過是一件事實。她是否有保有如此自信的全力——人不得而知,因自她十八歲正式奔赴戰場,她的戰績是兩極分化,極端而蒙受諸多傳說的籠罩和經驗不足的詬病的,尤其是她在東部防守戰的表現和封魂棺歸還的馳援不利,但人——人只是看著她,就無法否認她的潛力。
她很難看透,不是嗎?像她是那被高溫籠罩的焰心。兩年來,安伯萊麗雅平靜地等待著,聆聽著群眾的憤怒,以孝心侍奉著雙親,事事謹慎而妥帖,甚至,連她在談吐風度方面都有了巨大的長進,如先前那些戰爭的經驗,確實給這個年輕而滄桑的公主帶來了根本的轉變和長進——仍然,不,不,不,這還不是這些人聚集在這,願意追隨她的原因——只見,在眾人的目視下,安伯萊麗雅轉身,抬起了那柄劍。
‘天火’綻光,藍海彌漫。眾屏息凝神,而安伯萊麗雅看著它——就是這個!這感覺,這無法抗拒的引力,使人心潮澎湃,難以自制,左右為難,無法抉擇。
她端詳‘天火’,仿曾已見過,如今終將其收納入懷,如她的命運也隨之將攀至她的實在。
“我會為你們行使正義。”安伯萊麗雅低沉道:“因此乃天命所歸。”
而,最後的防線便也潰散了,眾人低身,合手,甚啜泣,為這最後,最終的機會,叫著:
“我們的天命之王啊!”
她們顫抖著,訴說此事:這是正義唯一的可能了——因何種事物悄然降臨,在時間和物象的變化中告訴我們——這世界放棄了正義——如其原本就不存在正義般?加之那對力的渴望,加之那對安穩的憧憬和已知不盡的徒勞和苦難,眾女子屈膝下跪,向她稱臣,在這夕陽墜落時,敬道:
安伯萊麗雅陛下。
而她注視這一切,任由面孔逝入黑暗,只在窗外,看見飛鳥掠過時,輕微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