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掠過她;掠過,掠過,像帶著一陣陰冷而無法注視的,未至的風。她的眼翻動著真實的光影,露出背後藍電的雷霆,而眾人,已陸續在屋內等待,瑟縮而緊張地回應她冷然無物的目光,不知她在想什麼。她坐著,身尚未動,而壓力已積蓄在屋內;她的眼中一瞬的黯淡都令聚集在屋內的人擔憂那密謀之人無常的命運而顫抖憂慮;但她,在這夢最後的時刻,聽著她耳邊魂靈的呢喃:
你已看見了——條件已成熟——命運已決定。
想著音樂。她張口,在回到現世的最後瞬間,聽到那低沉,含淚的呢喃:
我的一生所愛。
似帶著那她無法明瞭的領悟。而正是時,屋中的集會人可見她起身,伴著那花園黃昏中漂浮湧起的歌潮,預示著宴會的結束和別離,仍是那低沉而婉轉的對唱:
沒有雨像你這樣淹沒我
沒有曲調勝過這哀歌
我最純潔,最歡樂的愛歌
安伯萊麗雅回頭。血色鍍在她的發上,風吹開那稠密的屏障;魂靈在她耳邊靜謐了,如同無意再做任何評語,因一切都顯太清晰,太應然。她沒有動作,眾也無法穿測她的心念,如是等待,等待她從那兩陣交疊的旋律中回神。
——長恨歌。
人群歡呼,花瓣飛舞,有陣輕微的狂歡之景。聲音停了,她回頭,那邊有人低語:簡鳴還沒到呢。但見她的目光,看了她的視線,沉默不動了,只讓開隊伍,使後邊的人能走過來。
詩妲庫娃.美斯明上前。她姿態挺拔,只是略垂著頭,使眉眼上蒙了一層陰影,隨她前行,有那琉璃碰撞聲,而兩旁的行人蒙著藍色的水光;眾人低頭,見她手上的藍布垂下的金穗,聲音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隱約綻著那清透,銳利,使人移不開眼的彩色;藍色。
安伯萊麗雅看著。她的藍發垂在胸口,藍衣褶皺深沉;她的藍眼向下,如天俯視地,同那藍光望著,然人不知為何卻生出那感覺,彷彿她在召喚,牽引那藍光。有人在她耳畔笑:終於,終於。
她抬起手。詩妲庫娃走到她面前,跪下身,一言不發,手卻顯然在顫抖,仍然,她將手中那事物平舉而起,規整,慎重,她將它舉過頭頂,壓在她自己身上彷彿她臣服其下,用似沉穩而又激動,似平和又如哭泣的聲音,道:
“獻給您,陛下。”
‘天火’在屋內散發著幽藍的光,而,所有的與會者就都見到了,安伯萊麗雅垂目而視時,那光彩將她面孔照得多麼似一個年老的君王。她被戰場過早磨練出的衰老在這光芒下幾像命運般的華服,昭顯她必至的地位和重任。眾人屏息凝神地等著,鐘在牆上撥動而屋下的花園中,歡聲沸騰——那不是一種狂熱的激動,而更像是溫柔的打鬧,在那繽紛的花雨中。如果不去看這藍光,那聲色幾催人心腸,像柔和的,別離的親吻,永遠印在人的面頰上作為此日不會磨損的痕跡,但若眼不向遠處,如同她們的身不能離開此處,不可避免地,看見這藍光,人會明白,明瞭自身的境遇,感到顯示的鋼鐵險惡的威脅,而贊嘆而在靜寂中震悚於這藍光崇高而恐怖的魔力。
手抬起,如機械一扣;想來是釦子的運動帶來了這聲音。
安伯萊麗雅張開五指;那指尖的每一寸面板都染上藍光,如被其燙傷。她面無表情,平靜至極。
簡鳴.勞茲玟在上樓梯。在經過每個建築時都分析它的結構特點仍是她習慣的一環,盡管那個青少年的夢,要過上平靜而安穩的生活,遠離權力鬥爭,做個出色的建築師,將自己的人生投入到這種快活而富有成果的生活中,已消逝無蹤。簡鳴覺得這建築的樓梯設計得很有特色,出人意料地緊密,使站在上方的人可將她來時的路,這纏繞曲折的盤旋,尤其是,最下方那個起始的原點,看得十分清晰。四周寂靜,只有她的呼吸聲;難道她真的是最後一個人了嗎?
她不由停步,向下看,向著那個初始的點,好奇是否還有人跟上來,卻只見到一條長影,心中一沉:安海特真的走了!於時,當她佝僂身體心情沮喪時,更聽到懸掛在她頭頂大窗中湧起的歌聲和笑聲,像那意志堅定而充滿希望的離別曲,如同一定會再次相見般……
她轉頭向上走,仰起頭,走得飛快。她不低頭,不側頭,不看安海特離開的影子,也不受這歌聲的影響,只想催促自己再走快些,心中卻止不住,胡思亂想:
都怪剛剛跟安海特道別去了。到時候多顯眼啊。
她握著欄杆,身上出了汗,怔愣想:安海特真的不參加嗎?
她就這樣走了,聲稱,‘死生皆為我自責,我不參與此事’。
下邊的笑聲極其惱人,因為那不是種愚蠢的笑聲,也不是種惡意的笑聲——就是那天真的,天真得像是花瓣一般,稚嫩而明亮如羽毛般的笑聲,似那純真之海般湧起,在一窗之隔顯示那幻覺。簡鳴疲乏了,終於不耐誘惑,向外看了一眼,不由踉蹌。
長恨歌……
真夠奇怪的。她嘀咕:這種場合,怎麼彈這種歌呢?還彈得如此甜蜜,歡快……光在她眼前漂浮,她落了一寸目光,就不巧見到了那花園中央,人群的舞蹈中互相倚靠的人影。那一對女人和男人,在琴絃旁抵著額頭,面帶微笑,輕聲呢喃著愛語,手臂彼此攙扶。
簡鳴的臉白了。
——不可原諒,不容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