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
她抬起頭,透過眼睫的水,透過那朦朧的意識和黑暗,透過慾望——看見了他——他的眼睛;她們深深望著,就在這兒——就在這真相和選擇前,彼此知曉,訴說:你在這——在這慾望之底,在這命運的真實中,你也在這兒。
他低下頭,扣住她的手;他深吻她,直到她為此感到慾望永無止境——直到她感到充盈而忘乎所以,那些詞——正義,智慧,解脫,秩序和美德,那些指導,誤解,痛苦,孤獨和悲哀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歡迎他,歡迎這一切。
昆莉亞向下走去,她正走向塔提亞,當天上的雲層在這劇烈的變化中時。她見她睡在草野中,面帶柔情,緩緩俯身,將她凝望。風吹開衣發,那鮮豔的紅發是可愛的,勾勒出她這尖銳朋友難得的寧謐。她就跪在她面前,久望著,似守望,並因此而滿足,只是緩慢地,從她手指的顫抖和心中的酸澀裡察覺出一二疑惑,她漸漸無法抑制,宛聽雲輕聲詢問:
你真的只將她當成朋友麼?
她嘆息。除此之外呢?這不已經夠了麼?
我愛她,這就夠了。
她似一個古老傳統最後的利劍在重複這句話,彎下她高大而沉默的身,坐在這熟睡之人的身旁。她擔憂她的身體,又,感激她不曾忽然醒來。倏忽,昆莉亞回憶起她少年時的一夜,佩提婭醉酒時邀她共寢——她那時多害羞,而自卑,也許現在也不曾改變,只是世事變遷,如此劇烈,她豈有時間在意此事?
她溫柔而滄桑地望著她。佩提婭說她長相俊美——事實如何呢?
她總說她長得太笨。
她的嘴唇仍是紅潤的,甚至,這月光宛將她們都變得年輕而稚嫩了,她感她寧謐的呼吸,似受此觸動,也願跌落而下,共入安眠,又在墜落之時,感何事更勝於此;她側躺在塔提亞身旁,手撐面頰,許久,沒有碰她,只用目光望她,守護她,愛著她。
但這能持續多久呢?一年,十年——一生——三生——十生——一萬年,兩萬年——
六萬年——
不知為何,天雲紛擾時,她倏忽感到悲愴,許為此,她的精神松動了——她抬手,好像到底希望觸碰她一次,而就在陰影灑落在那紅發女人面上的瞬間,她睜了眼。
那藍眼冰冷而殘酷地望著她。
拉斯提庫斯看見了藍火——出乎他的意料,但無論怎樣,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外,他從未有如此感受,如此徹底的放縱,甚至令他該有些迷茫,但,相反,在他的外在,他帶著的只有一種陶醉而心滿意足的微笑,如果不是因為慾望的充沛給了他些許痛苦;他容光煥發,心醉神迷。池中的水不斷隨他的動作湧出浴池,而這水,像中迸發,凝練的慾望——所有那散著花香血色的□□綻放其中,淹沒這天下可至之處——作為他苦心跋涉的終點,誰可說這是值得,或者,不值得?但在最終的決定之時,他確實虛浮了,感自己在墜落,而後他就看見了那火光——‘海淵’的火光,忽而盛放在他眼前。“——林林!”他驚慌失措地低呼了一聲,尋找她——他的受害者,共犯的幫助,企圖從中逃離。
他緊緊抱著她;厄德裡俄斯頭暈目眩。她在這歡愛的滋養下亦是美麗非凡,她無法幫助他,甚至,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撫摸他的背;相反,她從他的擁抱中感到,他好像在保護她,這擁抱像個承諾,承諾他永遠不離開。池水泛著酷烈,痛苦的藍光,確鑿無疑地告訴這個男人——不錯,‘海淵’因他而成,因他的引力,將這天國,留在了地上,留在了一個可破碎的夢中!
在他意識到此事的瞬間,他倒了下去;那不是種頹唐的倒下,更應說是——傾倒。他撐在她身上,品味這無人打擾,封閉而漫長的餘韻;她微笑著默許了,並撫摸他的面頰,和他交換著纏綿而淺淡的親吻,像嘗著那唇瓣上餘留的甜味。拉斯提庫斯將那感覺留在身後,那名為——解脫的誘惑——被他棄之不顧。他投身入她的懷抱中,呢喃,請求並承認著:
別讓我解脫。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
此話有什麼用?昆莉亞抬起手,企圖訴說——企圖挽留她,但塔提亞猛然起身,在她能觸碰她,能說話前,就奔跑向下。
“塔塔!”她叫。
但她甚至沒有回頭。那背影告訴著她——她們之間已沒什麼好說的。封魂棺前的一戰就是訣別,因為其餘的事,有什麼意義?而就在這瞬間,我想約莫可能和拉斯提庫斯在呻吟下的請求和領悟是差不多時候,她心中傳來的痛楚,也告訴了她——那超越了極限,迫近時間之盡頭的碎裂聲,告訴她——愛是不夠的。或者說,愛是一種慾望——而慾望就是墮落。她們是一群愚人,真的——在用慾望對抗慾望。但誰說企圖解脫不是一種慾望?我認為有蘭德索裡德人像蘭德克黛因這樣明白何為解脫而為何它不可得,也沒有任何本質的價值,當你抬起頭看向夜空你就感到它——感到名為解脫的方法和智慧,而世界上再也沒有像這件事一樣在領悟時帶來的知識和痛苦是一樣多的東西了。昆莉亞是個有些遲鈍的人,但也許這是我們的執著,如同洛蘭一般,我沒有機會問那天他在她懷中明白了什麼,也沒有機會明確昆莉亞留在草地上感到的是什麼,不過那可能是很相似的,一類大體的感受,明白了我們永恆的追求和準瞬即逝的慾望如此相似;我們不是神,不是龍,而是人。
這就是她們永近乎永恆的時間終於明瞭的事,而你也可以因此,開始明白她們的結局。它在這一刻已然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