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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盤旋著如同不斷堆疊破碎寶塔般的巨物,便在原野後的雲幕後。人見幻覺,紛紜雜多,皆負昏黑幻影,粗壯似鯨,大遊天際。天風詭譎,為海為浪,其間如有群龍奔騰——此物不是已被斷絕麼?不禁要問,然無人可答,也幾無人可問。平原上的眾草木似已被雨幕吞沒化水坍塌,唯這山丘上僅剩的大樹仍模糊在其中飄搖。他想到了另一棵樹,常與他在孛林相伴的銀樹,念及它的恩慈,看這遠離它光輝之處宛有萬龍飛舞天海之中,不發一言,暗想它的威力。樹啊,我們最慈悲的伴侶,您真的能斷絕我們身內被保護不去的心麼?他的疑慮溶在雨中,而水包裹了他的心緒,這落天的水彙聚在出土的根瘤處,滴在他身旁旅伴的眉心,讓她顫動身體。他見狀平靜沉默地拉開曾淋灑過龍血的遮雨布,不期望它能如過去般恰如其分地發揮功效,但那繡了紋理且曾被龍血的浸染征服而燒傷的布面確實似場更完全而寧謐的夜般籠罩了二人,剎那,連周遭的雨聲也模糊了,在這種狹小的境地裡,她臉上的紅發似散著些火光,面上累年陽光炙烤也無法改變的肌膚若幽燈潔白——這就是蘭德克黛因人藏在形體深處的奧秘,水賦予的幽暗和寒冷流淌在身體各處,而,毫無疑問,她是個曾在水原出生的孩子,一個真正的蘭德克黛因人。

有什麼必要強調這點呢?這難道不是他們唯一所知的世界嗎?他沒法說。這像是無緣由而來的,不著邊際的想法,被雨中的灰塵帶入了他的面板下。雨隔絕了他和外界的感知,倒像將他精神深處的那類無秩序,飄忽的事物放出來了,像散開的花粉。)

他看著她的臉,出於在夢中,顯然不為他知的原因,痛苦地皺著,瑟縮起來。空間狹小,他能聞到她身上的血汗,聽見她的呼吸,令他想起他遙遠的童年。一個孤兒,也這樣蜷縮在破布中,和許許多多孩子一起。苦難不曾讓他和那些孩子相依為命,此時卻不免生出幻覺,如她和他之間甚有什麼情誼似的,讓他的眼眨著,手輕微抬起,靠近她的臉,願為她擦去面上的水痕。

“……父親……”她呢喃,在她驟然睜開的眼中他見到空中交織的電網——她抬手猛烈一揮,這布袍落向地面,連他也不免後仰,落入那樹潮濕的懷抱中。雷鳴遙遠地響起,原野在遠處已成幻覺。

“……塔提亞?”他低聲問。雨迎面而來,砸在她身上。他見她渾身緊繃,目視遠處,其形顯迫切而恐怖地渺小,如是在這天上巨影下的全物,無論是平原,城市,草木,還是她。他不例外。

她沒有回答,狂野地以蠻力拉動樹旁的馬,迫使它進入雨中。

“你在幹什麼?”維格斯坦第拾起地上的雨布,抬高聲音。

“撿起行李!”她只向他吼道:“我們走,立刻——來不及了!”

解釋是徒勞的,而雨似乎不願此話出口,一陣最大的風驅那雨幕撲面而來,這雨水寒冷令他顫抖,但最關鍵卻不是寒冷——而是其中的狂熱,使他恍惚。多麼酷烈的雨!他勉強爬上馬,握住韁繩,她已奔前而去,只有聲音飄忽,似雨似雷,不詳地傳來:

“那孩子要出生了!”她叫道:“我記得這場雨——我看過!”

她回過頭,他在她的藍眼中看見絲轉瞬即逝的恐懼,含混迷茫,複雜難言:“一模一樣……”天雷震動,他抬頭,看他就在撥動天空的棋盤下,那雲中巨大的形體如攪動物相,勾勒出航道透明的紋路,他的聲音擴散開來,宛一個個預言被撕裂的音符。

“……克倫索恩出生的那天!”她道,兩人對視,往昔歷歷在目。馬奔向南方,原野漆黑荒蕪,不知時辰,無日,無星,無月,像條永無止境的墓路,通向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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