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磕絆道,因為她對這些詞,産期,生育,分娩的瞭解,不比阿帕多蒙多,甚至,尋遍整個世界,她會發現,像她這樣不瞭解的人實在是很少的,如她沒有一具人的身體那般,不是生育的,也不是幫助生育的,而孤立在此不被任一方接納,於是即便在這個時間她想要更多地幫上忙也不可能了。
她對她微笑;這微笑甚至很像阿林那——那位婦人,她對自己想到。像聖母教會雕塑上隱沒的神秘,化作月牙的痕跡。永恆的母親有這樣的笑容,讓她自慚形穢,心跳震動。
——您不用,昆莉亞閣下。請您去繼續處理各個選區的守衛問題,同時,協助她們,確保各個選區的公正……
她說著,站起身,白裙灑落在地,身上散發出陣濃鬱的香氣。她就要生産了,園丁們說,那是孕育的氣味,像枝頭落下的乳液,流淌在地。她追著她,將她扶在懷中,感到神秘氤氳而起,令她昏沉不明。
丁香從牆中透出。她走過最後的彎道,忽見面前的紫雲同海般迸發,照亮兩片矮牆,映著她愣神的眸中。“昆莉亞將軍。”選區的負責人來迎接她:“……您這是累了?”她搖頭。選區的前任代表是個矮小的中年男人,紅發,二人向前,丁香雲影始終伴隨;她沒有注意到天色的變化,只覺得這陽光宛永遠透亮般夢幻。“——感謝王女分配給我們計程車兵。阿奈爾雷什文的人民愛好和平——我們和蘭德克黛因其餘地區的人不一樣,歷來就不喜愛戰爭,故而您可以理解,自從大龍戰以來,居民就難以安心。她們害怕自己的鄰居。”他停頓,抬頭看她,所見正是她堅硬,高大的身軀。
“我們從未見過像您領導的軍隊一樣出色強力的,昆莉亞將軍。”他斟酌道:“我希望龍心的消失沒有給您帶來負擔。”
她想著許多,猛然回神,栗色的眼眸中清澈而深沉。“我們會盡力保護阿奈爾雷什文的居民。”她只低聲道。
選區制度顯然說明達彌斯提弗和其餘地區,尤其是孛林,有些顯著不同的地方,而她不善觀察政治生態,又向來對各地文化無多言辭,便將種種教政之爭略過耳後。維裡昂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她做的更多的是沉默嚴肅地走過排排待訓士兵。她們從孛林帶來計程車兵遠不足以覆蓋整個阿奈爾雷什文,故不得不從這年開始就從居民中徵兵。現下,厄德裡俄斯決定先徵集一批半工半軍的民兵,不曾給予軍官的官級和過多獎勵,唯對她提出幾個要求。“我希望您能採用和曾經您在‘鬣犬’部隊受訓時不同的方法,昆莉亞閣下——在她們是士兵之前,她們是達彌斯提弗的居民。”她對她說:“沒有人天生就是士兵,只是現在,這個時代,她們不得不為保護自己的家園做些準備。”沒有獎勵,沒有脫胎換骨的誘惑,當然也沒有鑽心剜骨的磨煉——民兵隊伍沒有年齡和性別的限制,正當她登上屋子裡的石臺時可看見姿態各異的女女男男,抬頭望她,其眼神中閃爍的光彩,卻複雜讓她不敢辨認。那眼神中含有期待,她見著了,開了口。
“……保護好你們的家人和朋友,也保護好你們自己。”她的聲音有絲無法掩飾的艱澀:“市民們,保持警惕。厄德裡俄斯殿下不希望戰爭成為城市的慣常狀態,而希望諸位精神上一縷縷慎重合並一處,能將它永遠拒之門外。”
她沒有其餘可以說。風吹過丁香叢,那摩挲的響聲遮掩了眾人的面容和可能的回應。她們在期待什麼,當那眼熱忱地看向她這如神般千錘百煉的身軀——她無法說。她匆匆走下高臺,見選區代表又來尋她,手握汗巾。
“——多謝您,將軍。厄德裡俄斯殿下一定非常注重平等……”他擦著汗。“是的。”她低下頭,恭敬地看他,但這個動作似讓他有些膽怯,眼神飄忽。
“我理解……但我們這個選區向來是沒有這麼多選票的,您理解我。這是個最窮的地方,人們很淳樸,但也足夠粗俗,不夠參與那類城邦大事——有時候好心會出亂事,您同意?”
她的神情沉默著,代表笑起來:“請您別這樣看著我——這讓常人害怕,將軍。你們的眼睛飽含魔力,這是什麼都無法改變的。我的意思是,王女也許可以不用這樣著急,一次就改變所有……”
“這是殿下的決定,我無權更改。”她簡短回複,風吹散她背後的花海:“並且您不必如此焦急……王女會教人民如何使用它……”
“使用平等?”他暗示,無奈地抹著額頭,沒有再說。像所有和她交往的‘常人’,他們會知難而退,似她是種神妙的動物,終究無法交流。這種生活是否讓她孤獨,無人可知,興許已被繁忙吞沒。
天暗下來的時候,她再度經過那座先前阻攔她的花園。海城終究是和湖城不同的,其轉變的澎湃陰鬱絕不若後者般僅寂靜潮濕地在空中彙聚,也不在最後晃動漫山的綠林。當雲轉變心意,近處的洋麵就發出碎裂轟鳴,樹零散地在城中搖晃,最響亮的是那潔白,明黃的海石,承納擊破著連綿不斷的波濤,潮壓成陣而來,灌滿人的心肺,遼闊而窒息。她感戰馬心悸,面上亦發警覺,輕拍其側面,正是時,在這搖晃的水風中,她聽見一柔和,細微的聲音,恍然如夢道:這兒。
那婦人,阿林那,身披圍裙,紮著發髻,黑發中穿著一支鮮豔欲滴的紅花,站在圍欄後,對她招手。
——這兒,昆莉亞將軍。她道:“到我的屋子裡來坐坐,要下雨了。”
她沒說錯。風吹起她的軍服,蓬鬆的棕發和許多冗雜的心緒,‘花園宮’的山丘已隱沒在鐵青的昏黑中,何人能記起這尚且是日間?她應該拒絕,卻心生不安,因感她想在這異常的天時中停下,稍尋一二庇護。她□□馬匹不安的鳴叫如場接續的誘惑,空中雲層翻動。
“您接下來有什麼急務嗎?”
阿林那在面前走,衣袍搖晃著。她向後看,憂心忡忡。
——沒有。她說,回過頭。宅子不大,入內是陣木屑的香氣,樓梯通向二層,客廳中擺著小床,孩子睡了,上邊的風鈴還在搖晃著。
——她的孩子也已有了小床嗎?那孩子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