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緊掌心:“——暫且先將這些商人扣押在牢房中,務必妥善對待,不得淩虐暴力。”人群中起了陣騷動,奇瑞亞看著,她上前一步,抬手將眾人安撫,朗聲道:“諸位,實乃非常時期,我不得不確保城內安全,以迎厄德裡俄斯王女之子順利降生,我保證這審查監禁的時間絕不長久,不是常態。”人群在她的黑袍下攢動,她道——她需嚴格關口審查,則爆發嘆息——她道,她需限制公眾集會,又是嘆息,此起彼伏,要將日頭淹沒,如同嘆息之海。
奇瑞亞的聲音消失了;她知道她在看。
等她回到家中時,桌上有另一封信,由侍從直接送來。她坐在桌前拆信而看,見這封長而正式,三四頁紙填滿,更有附著檔案,由克倫索恩送來,敘述貨運事宜,告知北地狀況。她坐在桌前,由微弱燭火和月光看著,想這便是轄地之間分離過遠最不便之處。她們這三地,阿奈爾雷什文,孛林,蓋特伊雷什文,自分三河之廣,名義是雖皆在前國王指認的繼承人的治下,實際上已開散離心,聯系甚難。如今的蘭德克黛因,甚至是比千年之前更分裂的多地分治之境況,誠如真正被割裂的深藍水道分割的河國。蓋特伊雷什文自大龍戰以來恢複半封閉狀況,留下中部軍團一半的兵力,作為她們支援厄德裡俄斯王女的回報,如今從立場上,由是多個龍女控制政權,與其餘兩地起碼是高度一致。她嘆口氣,在紙上略記下幾個數字,思索商業上之問題,國王去後八月,各地尚無暴亂,生活平靜,氣候雖有異常,農事勉強維持,只是孛林的商業不免受嚴重影響,工業隱有凋敝之景,阿奈爾雷什文雖可勉為生産,奈何路途實在遙遠,不比過去我沃特林和勞茲玟的商路流動,當下雖顯平靜,‘女神都’的王都地位,竟似隱有被羯陀昆定爾奪去的架勢。
軍事雖可努力,商業,她蹙眉,她卻是幾不瞭解了……
——昆莉亞姐。
窗外忽響那清脆聲響,像月光化作玻璃響在地面上,她轉頭,竟見窗推開,露出其後的一片小瀑布,波動的漣漪前,她就站在那兒,穿著清涼,揹著手,看她。
“奇瑞亞!”她放下筆,起身,便要出門:“你如何又跑出來——”
言語出口,又有幾分熟悉。遙記曾經小軍營中似也是這樣,奇牙,奇牙地叫著,一同走在月光下。那中年女人笑起來,轉身跑走,她心下焦急,竟剎那不去正門,縱身一躍,同獵犬般輕松將這健壯的身體跳過了窗欄,到了開闊的月光下,面前揚著那午後山林瀑布的水汽。
——奇牙!
她叫道。她回頭看她,面帶笑容,分開唇瓣。
——昆莉亞姐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黑龍心,到底是怎樣的心——怎麼比我們這顆心,還要殘酷?
“你在說什麼?”她撥開幾片樹葉,大步跟上,然奇瑞亞往林木深處去了,中間阻礙甚多,迷幻般,她總在幾步之遙,無法追上,也無法離開。
“如果漏網一個,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如何是好?”她嘆道:“你不知道,昆莉亞姐,這女孩,真的是我們的天命之王,等了這麼多年……我們不能錯過這機會,否則就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無可挽回……”
——不會這樣的。她伸出手,奇牙,她道,回來——我們不必讓這樣的事發生!
她說著,但她忽向前加速奔跑,姿態輕盈如豹,讓她想起塔提亞。都是如此,如此狂野,不聽勸阻。她的心?
她的心空無一物——唯有這責任——這困擾!她倒想知道她們心中在想什麼,她們的心中有什麼……正在這時,她面前的人影終於回頭,半明半暗,面色被月光照亮;她停下了,劇烈喘息,嚴重浮現她的眼,鏡子重合,無限倒映。
她見到‘淚谷’的叢林燃燒藍火,奇瑞亞向她奔來……她見到納西塔尼舍黑暗的森林,她在其中狂奔,拿著那斧頭。蓋特伊雷什文的大平原,群龍升空一刻,天空盡燃為黑,北海猩紅的浪潮推上銀色海岸……
龍心一動,昆莉亞愕然,撫上胸口——從未離去?
——從未離去,不會離去,昆莉亞姐……
她抬頭,已不見那身影,唯有聲音幽幽存留:原野盡紅,無可避免,我們只在選擇,誰為揮毫之手,誰為天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