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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3 / 3)

我甚至不是我——你怎覺得,她是人?

她聽見了那聲音,在她腦海中——但不是信使的聲音了。相反,所有人的聲音,都像信使的聲音,在某種程度上,她的身體就在瘋狂的邊緣,用莫大的控制力,忍耐力將它束縛其中,點燃在瞳孔中。安伯萊麗雅的身體,自此開始就無時不刻以那靜止的姿態給任何觀者以戰慄的威脅;人感到她永遠蓄勢待發,永遠在極端的痛苦中靜默而忍耐著,幾乎是一種沉靜的美德,所以,太多人無法判斷她的立場和心性,只在那惶恐的一瞥中,呢喃道:“我不該揣測她——她並非常人!”

不錯!

見此,她腦海中的聲音,就會對著海,笑道:

她不是任何人,許願者——如果你已厭倦了這個世界的罪惡和愚蠢,如果你已經無法忍耐這痛苦——就為她——這眾神之王,燃燒你的靈魂罷!

還有何者可惜?——眾追隨者亦回答——在她們失去了令她們失之有悔的原初之物後,前赴後繼地投身其中。沒有痛苦;身體溶解,不再辨別自我非我,不為任何事感傷和憐惜,解脫啊!暢快啊,那靈魂溶解的油泥和煙灰,上升天空,不就是那無可辯駁的,正義的徹底的勝利嗎?

海風寂靜——徹底的平靜。她從不知多久的沈眠中醒來時,酒杯仍在手邊,屋內還有那血香,但,奇異——她抬頭看向帳底,如望著一道綠色的天空——她竟沒有再度感受到那曾無時不刻召喚,蘊藏在四肢百骸中的仇恨和殺意,甚是,她在明瞭此事的一刻,發出一聲漫長的嘆息,如同時間就此凝固,而一切飄散入空虛——這頓悟和空想是瞬間的,接著,她回到現實,並非被放縱和傲慢的領悟所環繞,相反,她從未感到自己的五感是如此清晰,透徹,又平凡,而溫暖。她能聞到海潮的腥鹹,她能聽到林間的鳴鳥;灰塵若閃光,呢喃,撫過她有皺紋的面板。她幾感到,她是被這萬事萬物擁抱著的,緩慢露出一個驚奇而平靜的笑容,眼中有淚。頓時,那記憶,感受都消失了;她不記得仇人的情態,他們的動作和暴力中醜惡的泥漿;她不記得她殺死的人,忘記了那血泥中流動的烈火。她消失了——她是誰?不錯。她是卡涅琳恩,血龍心之主,但,同時,她又什麼也不再是——她可以什麼也不再是。緩慢地,她站起身,披衣而起,向外走去,步伐仍有力而穩健,從外部看來,誰也不知道她身上有什麼變化——她,她這個存在,幾乎經歷了一場消失,也可以就此消失——但仍留在這,能進入她的記憶,能力和存在裡——只因為一個很小的原因——但那也是一種,最後的,最強烈的感覺。一個她從來沒有虔誠地,用嘴唇念出,對何人訴說的字——對,她明白了,那就是她曾經融入了火,融入了那顆心的原因。

她站在半山,看向已基本入海的航船,見這漫布在眼下的軍隊正在濃烈的勞作和準備中,氣勢洶湧,遍歷她曾最熟悉的那些感情:仇恨,激動,征服,殺戮;不。這不是那個字。在這兒,那個使無可停為有的字,不存在,而她也不是為了此事才停下的。她只是能進入其中,它卻不是目的;她繼續尋找,要使這個最終,最輕盈,最偉大的原因——這個令我們能忍耐一切,超越一切的原因,從這血腥和狂熱的口中,以淚水,以痛苦,以解脫和以微笑訴說——她尋找著她。在海上,在林間,在天空中,她不懈地望著,跨越這千年的時間,而,如世上的一切,都在它應然的時間靠近——她看見她,原來近在眼前。

卡涅琳恩回頭——在這具名為‘安多米揚’的身體裡,她看見那兩個女子,身穿一黑一白,竟同時出現。果然,她們倆不在那熱火朝天的戰爭準備之中,而在林間的一處小營地裡,如她們最喜愛的地方一樣,僻靜,孤獨,卻可再生,可融入一切,而她稍走近,就能看見那兩個女子,實則和一群年輕的,年齡尚是半大的孩子計程車兵在一處:安多米揚知道這是什麼。在這緊急的時刻,這群年輕士兵沒有去勞作的原因是因為她們在先前的戰鬥中遭受了巨大的心靈創傷,不吝那最殘酷的對待,而任何相幹的事宜都讓她們感到難受,因此這兩個女子,耐心地寬慰,擁抱著她們,而,安多米揚,向這個獨獨屬於同情,關心的營地走去,灑落傍晚的陰影,在這日暮夜光之時,灑落長影,令一個女子警覺地抬頭,只是對她笑了。她對她笑,然後說:

“——你來了。”

你來了——你能相信麼?她柔和的唇瓣中吐出的是多麼壯闊,偉大的詞語;那輕聲的呢喃,有震動山林的威力?她的腳步是顫抖的,而風,溫柔,廣闊地,在這瞬間,包裹了整座山峰,甚在瞬間,令底下的人,抬頭,停止了為戰爭的準備,在海的波浪中仰望,不明那詞的真意,卻聽見那詞語響起。

她分開唇。

你來了——你回來了,孩子!你去了多久!在這無聲的,以眼神傳遞的話語中,那兩個女人看見她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走上前,跪倒在她們面前,握住那兩只伸向她的手。聽啊——海中的人說,有什麼詞,在唸著……

——愛。

她終於聽見了!

她的嘴唇打顫,在這些和她類似的受害者面前,在這兩個同樣痛苦的被害者面前,呢喃而羞愧著這個詞:母親。厄德裡俄斯,因此,微笑而悲傷地關心道:“你怎麼了,安多米揚閣下?”

維斯塔利亞望著她。她伸出手,將她拉起,輕聲,向她指道:“去抱抱這些孩子罷。”她細聲呢喃她的真名:“卡涅琳恩。”她順從了,一步步走向那些受傷計程車兵。晚風中,她身體中展開的血香和龍身的威力仍殘留著威脅的苦痛,使那些士兵顫抖瑟縮,然,在她跪下,在她徹底歸降,徹底臣服於那在等級中最低小之事,那萬物中最根本之事的面前時,那脅迫消失了——她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那個最弱小,最痛苦計程車兵,將她遭受了累累苦難的身軀,抱在懷中。那不奇怪麼?士兵感到——從這具高大,強壯,充滿了迫力,更若加害者的身體裡,竟傳來種深刻的感同身受,深刻的同情和關愛,而無疑,這感觸是最奇妙和深刻的,至於她在同樣抱住安多米揚,放生哭泣的瞬間,整個營地都響起了啜泣聲。啊!這輕聲的哭泣,就像送她向上,向那命運天梯攀登的鈴聲,使她仰望天空,令眼淚不再零落,化作決心——正是為此原因,她在分解前,不再解體;她在可分散之前,仍固守這記憶,身體,罪孽和一切。因此,在她轉身向那兩個女人時,她鄭重,用極低而飽含感情的聲音,承諾道:

“我的女神,”‘輪回’天使承諾:“我會用一切,兌現我對你的諾言,贖回我的罪孽!”

她握住她的手,宣佈:“——你的約定不會被辜負,這戰爭會得到勝利!”

而,沒有更多的波瀾壯闊,那綠眼,只是平靜,自有悲哀地望著她,柔和地對她說:

“不要思慮那麼多,卡涅琳恩。”女神對她微笑道,撫摸她的手背,兩人看著正啟航的航船,有言如此:“但是,你可以記住:假使沒有勝利的號角為你鳴響,你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卡涅琳恩,”她對她說道,海風送行,往向前路:“——這不是為了我的戰鬥,相反,這戰鬥,屬於你自己……”

這就是她送給她的箴言;在她們啟程航向達彌斯提弗前。這時,有龍影灑落山坡,全軍待發,見她走向其中。海潮為翼,暗夜為首,她看向西方,最後一次決意,毅然下行,投身入那紛紜眾生,投身這為叩問為王之任的戰場。

安伯萊麗雅已至蓋特伊雷什文峽灣前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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