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東西啟動了。眾聲仍在喧嘩,但它的精神,越發寧靜。像一個波瀾起伏的多型體,它正聚合成一個平滑的球形;它像一隻飛行在松林中的飛蟲,將自己本無留戀的生命包裹進琥珀中;它像是終日燃燒的天體被坍塌所淹沒,亦不可惜。它應然,無想,空洞而自在地沉沒其中,感那機械在它身體內展開而化作它的身體再化作身體之外——化作宇宙。它變為,進入,操縱並被操縱,在一處佔據所有的狀態,唯閉其目,眾音皆數;眾音不可侵,或,直到它聽見一聲音:
——安鉑。
沉沒入琥珀的飛蟲朝樹冠抬頭,在最後化作永恆和無的瞬間;光爆湮滅天體,但那以燃燒為責的物質竟生出了一絲掙紮——安鉑?這是誰?誰生出了我,給了我名字——誰造就了我?
我是誰?
‘咔擦’。
這問題已誕生了,所以才會遺憾;如果它不開始它永遠不會遺憾。在時間的捏造的前一和後一的一個差錯中,在它被吞沒之前,它問出了這個問題:我是誰?而,盡管,它沒有機會將它回答——它聽見了。
‘咔擦’。
它啟動了。
陽光照著她,都顯榮耀;顯受寵若驚,抬愛為憐:有此機會,它竟得造訪深海。她躺在那,合手於腹部,仍是莊嚴而靜謐,藍發鋪蓋其身。這時候,當她沉睡,她只是個安靜而俊美的年輕人,不顯何處本真異樣。因此那十來個士兵,彼此提醒,示意尊貴,道:不要打擾她。安伯萊麗雅殿下,她畢竟是非凡之人。
風吹過她的面容,發似水波動為面上增一縷皺紋,如為這睡時,不能聞,縱然醒也不能答的人身而嘆了。
因此,也有人不滿:怎麼……她就和我們,這麼不同麼?
當然,我們曾說過:安伯萊麗雅殿下的威嚴和美名不是堅不可摧的。她犯過錯,有人懷疑,甚怨恨她;她打破過約定,不能以誠實行事,有人因而抱怨她無德,但最深的疏遠,如果存在,尚不是因為無能無德,那些真正疏遠她的人,用低沉而猶豫的聲音說:“安伯萊裡雅殿下是無情的。”
不錯,你看過她對那些失去農田的耕作者流露出一絲愧疚嗎?你看過她對那些遭到淩辱的弱者有過一絲同情嗎?她不會下馬,體會踩在火灰泥田的虛無和孤獨,她不會俯身,用她寬闊的胸膛擁抱那些悲傷而哭泣的受害者。血馬兒昂首走過,藍鬃毛威嚴無邊!——而這就夠了。讓那些人不愛她吧。
我們足夠愛她。不,我們沒有時間緬懷——緬懷會一無所有。我們沒有時間同情——我們沒有時間分類。你是女人,還是男人,你來自西邊,還是東邊,你聰明,還是富有體力?——這不重要了。都一樣。都被困在這個軀殼裡,做著錯誤的判斷,你踐踏著我,我侮辱著你——所以,好吧,來吧!
風嘆息著,聽那聲音說:我要抹去我的面容,融化成純粹的劍——頭一個,向那最不像我的東西複仇!
她睜開了眼。風懷抱著她,柔和地撫慰她,恍惚間,她想起了一個女人,便是甚不知她的名字,也記得她的聲音,如蘭德克黛因,這土地,在與她說話,勸說她:再睡會吧。
別這麼急著起來。她躺著,合手,看船行過岬角,鳥飛過蒼穹。風撫摸她的臉,但時間是不停的,聲音說:
第二個,我要將再敢威脅我的事物鎮壓,像與不像皆然!
唉,孩子。她的藍眼轉動,見風離去了,不悲不喜,亦不挽留,只是閉眼,而後——動身。
她撐起手,長身抬起,海底起山,藍發散開,驚濤碎浪;那低喃誹謗的聲音在壓倒性的驚愕和崇拜中停止了,見她起身,蘇醒,啟動——我好痛啊,抱抱我,讓我不這麼難受吧?——噢!你怎麼會這麼同她說?她張開手,有浪湧起,眾皆無聲,因感滔天的巨力在聚集而不知其往其歸——同情我吧,用你的力量給我帶來些幸福,好嗎?——唉,你怎有這樣的願望?
是因為你見她有手臂胳膊,有腿腳四肢嗎?是因為你見到她面容上的眼睛和嘴唇,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行走嗎?
那聲音歇斯底裡,歡樂無邊地叫道:第三,我要將一切非我者都毀滅——一切招致這痛苦的事物,一切使我身在其中的事物,從源頭上毀滅!
我要一個寂靜——在徹底的燃燒後!
她睜開眼;浪墜數米高,碎裂她面前。她平常而站,好一個威力無邊的人——但這就是你的過錯了,向她許願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