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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陀先之死 (1 / 7)

吠陀先之死

人們說時間能治癒一切;我對此感到懷疑。時間,不如說,能使一切發展成熟,而我在這兒很遺憾地向你介紹一種不幸的時間流逝,至於其成熟的必然命運和結果:死亡是一種成熟,但它是否是解脫和治癒,時至今日我們仍沒有答案。

你認為這是個很讓人沮喪的故事?

是的。我也向你承認,我的孩子,當我記錄和描述它的時候,個中的心酸和困惑,苦難和沮喪是難以言喻的。我深刻地相信,如果不是我失去了一部分靈魂——我不可能描述它。

沮喪!它時時刻刻讓你煩惱。時時刻刻追問著,為什麼——我們那時候能解決它嗎?當我講述的時候,你似乎會覺得我們曾有無數個機會使局面好轉。我們可以消除分歧,齊心協力。我們能將先前的記錄複原並傳之後世,使代代如此——畢竟,因為靈魂不滅而永生,是我們蘭德克黛因人獨有的天福。

但如果你這麼想,就錯了,孩子!

正是這份永生使傷痕,仇恨和憤怒在一次又一次以輪回為代價的永生中累積,使我們不可能放下戒心,原諒彼此。

我們曾經有多麼深地發誓要愛護,保護彼此,最後就有多麼深地恨著對方。蘭德索裡德人幾無法想象這種感情,因為他們的基底更是冷漠和遲鈍;蘭德克黛因人發誓要摘下那離去的愛的星辰,最終卻倒在了仇恨的祭壇上。

哭吧,哭吧。孩子——眼淚會洗清這個故事給你的悲愴,因你們的靈魂已以奇跡再度被清潔。

在我們的永生結束前,你們還有機會再也不要對彼此犯下如此罪孽。

我作為最後一個舊靈魂,向你們講述這個故事的結束的開始。

時間如河水帶來萬事的嬗變和成熟;當果園的濃漿已三度於夏季滴落,當同一陣暴雨已三次將納希塔尼舍的冬天造訪,將孱弱的新生帶走,將堅韌的青年萌發時,戰爭的駿馬悄然從原野上起身。當刺客的屍首堆疊在山間的綠池中,神情堅毅青年女性,手舉紅旗,敢以仇恨不去的眼神,不死而不捨地燃燒,望向山鎮間暴徒留下的殘酷的狼藉,那馬兒的身後,從此隨行的是不死不休的死士,使這遊行如河蔓延,使其彼獨處而微弱,眾聲而無盡的血戰誓言隨蒼鷹的痕跡灑落納希塔尼舍的高原,再度向西部而去時,這聖戰的軍隊已如千年前前身揮師西進時一般遍佈天下。但彼時,此時,何者更有那淩雲壯志,何者更是聲勢滔天?何者,更燃此血誓,不再有那覆愛的哀愁,化作夜色將其圍繞,使其心眾高燃的火焰不明?

“就在前邊了,安伯萊麗雅殿下——”

一‘鬣犬’軍官呼喚道,前見裂谷,後擁追隨計程車兵,環此人形上前。旗在空中展開,每步中,草野都傾倒而下,風吹拂那藍色的衣袍,眾人仰望,見她面上的皺紋。其胸乳上,一起而一凹陷,蓋是三年中,曾有刺客趁她沐浴時襲來,得割其一乳;安伯萊麗雅赤身裸體,拔劍擊退數十刺客,血跡幹涸於其發,如今色更深沉。那削去的右乳,使她運弓更便捷,蓋此堆疊在潭水中的屍體未嘗絲毫減損她的威嚴,而使她的身姿與心靈,在她的追隨者眼中都更堅韌不拔。

“——那龍就墜落在了那裡!”

她站定在蔓河大瀑布的東岸,四周飛湧水汽,其墜水聲如雷鳴,光散為虹,懸在一座陸橋上,朦朧了對岸的景色,使其若虛幻,不真實之物一般,而諸景中最使人愕然而最令此景轉化為幻的,乃是那半黑,半白,如一座在風化且從崩裂的傷口中腐蝕而融化的山一般的龍身,正半懸而半臥在裂谷之中,若其中一生物,又似山岩的一部分,業已以血肉融為自然。無疑,這龍尚活著,因其在黑白相間中的龍鱗簇擁中的口唇尚在艱難吐息,而正因此生物的特徵,血肉的韻律,令他那僵硬,如石的身體格外可怖,如有何事正將這生命石化,而,更因這恰在生死間的瞬間,可使這足有上千人的隊伍,站于山崖邊緣,行於水霧之中,能在時若凝固的瞬間,清晰地見到那完整的過程——龍之死,且再也沒什麼,比這更能讓人明白何為龍,這由妄想,幻想,執念而凝成的夢中巨獸了——在那西部崖谷損毀的墮龍弩,墮龍臺和被這龍身碾作肉泥血河的戰馬和士兵下,這黑龍的身體在徹底交付於白石的過程中。它曾擁有無與倫比質量的肉凝固為石,而後龜裂破碎,席捲為風朝人而來。這風,似是可見,而不可感的,如塵埃,又似水,因在肉潰散時,那曾使其運轉的龍之血,亦崩落揮發如霧霾,香散谷中,如水如河。眾人可見,亦驚奇,那崩落的血先前是黑色的,轉瞬則蒸發無物無色,只留那齊整而收縮的龍骨,為其唯一真實的物質殘餘,倒置山谷中,傳達給觀者的是確鑿無疑可重回大地的迴圈消滅之感。有人驚呼:“看,那兒有個人!”眾人便去看了:

千真萬確,在龍骨之下,有個跪倒在地的人影,正對裂谷,披散黑發,幾是恬靜,平和的,仿以此與世作別,就此紀念和致敬仍存在的生者。那無疑就是這龍身曾經的主人,龍子吠陀先了。如見這完好無損,似雕塑也似沉睡的人形,眾人卻是愕然了:不見龍肉,無有龍血,龍骨也是如此小,那她們曾喝下,甚至,現在還在飲用的那些龍血,是從何處而來?那造物的龍骨,又是何種生發?但這不足為奇!有些人,似乎更是瞭然,悵然的;有些人,如安伯萊麗雅,更平靜無言,但結果和真相都確切而簡單——

心不死而龍不滅!吠陀先跪倒的屍體上浮現恬靜的微笑。另一隊伍在稍遠處看向此景,有昆莉亞,這個三年來愈發沉默寡言而憂愁的將領黯然地致以告別的目送;有安多米揚,這個幾不眠不休地工作而肩負了所有成功防守戰而勤勤懇懇地維持各處生産地中流砥柱,面色複雜地看向眼前景象,許久,垂首致意。

是啊。她在心中對自己想到——心不死而龍不滅。

反之,心滅,則……

“——我們的好兄弟吠陀先終於卸下了他的重任,得到安息了。”二人身後,三年來甚瘦了不少的唐默泰普感慨道。這心去龍滅的風使眾騎如在霧海中,於其不知流向而處的漩渦裡,他複而低聲開口:

“這也意味著我們沒有餘地可退了,兩位大人。東部能找到的黑龍血就要消耗殆盡,我的人也不能再從西部弄到任何血龍之血——我們的人現在不能出現在西部任何大城市,否則就冒險要被生生打死,換句話說,咳。”他清了清嗓子,吸入那枯萎,清新,死而解脫的霧氣,神色中既有豔羨,又有幾分沉重,迷茫:

“到了真正的決戰之刻了。當然,不用我說,您也明白……”

回答他只有屍霧破裂的聲音。安多米揚看向東方,透過這血海的浪潮,她尋著那霧氣中飛散的藍發,幾像一種飄渺,不似人間的星雲。見她不言,唐默泰普續道:

“不過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刻了。”他念道,似帶著庸俗而高深的哲理:“就像那句老話一樣:最好的時刻永遠是當下。我們不可能再有比現在更充裕的人手,更豐富的物資,更堅決的戰鬥意志——在一次都未失敗之前。納希塔尼舍有整整三年的冷冬和豐收的春夏,苔德蒙斯開啟高原城的大門,提供相當物資援助——雖然不知他是什麼心思。”他如指點世界般,對著西部陸地朦朧的輪廓感慨:“神恩,緩慢枯萎——據最新的訊息,它的腐朽已到達了水面,很快就要至於根系,我也可感我龍心的複蘇,意味著,無論怎樣,起碼士兵的耐力會大大增強——我注意到您不怎麼喝龍血,閣下……”

他打量安多米揚。她的側臉透露著深重的惆悵,而又富有釋懷,視死如歸的輕松,使她的氣質是異常穩重和深沉的。他,和其餘所有人,幾乎都為此吃驚,因此,他說:

“雖然您的指揮能力確實是超乎尋常——和您相比,小安伯萊麗雅殿下果然就顯得,很能‘打’仗,而不會打仗了——她的戰略戰術很多時候都很不合適——但您果然還是要為自己的安全著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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