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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為道 (3 / 4)

多麼驚人的歲月和轉變凝固在她面上!她是什麼呢?一個商人?一個軍人?為什麼她倒像是曾在瘋狂和理智中穿梭的騎手,如今下馬與這些年輕乘客交談了?他不知自己的感想從何而來,只是張唇無言,最終,喃喃道:

“……從小,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和澤年相伴……”他低頭道:“什麼也保不住,我也要保住澤年……”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安多米揚笑,似嘲諷,又很爽朗。她扣扣桌面,對苔德蒙斯道:“我不要求你幫我,但是現在‘聯盟’既然停戰了,你就跟我們行個方便,稍微低價賣點糧食,行不行?”

“我勸說不了你。”苔德蒙斯頹喪道:“你們為什麼就是要堅持那個無用的理想呢?若你們幹脆解放神恩,用龍戰摧毀這一切也好啊!讓它們全毀了罷,這倒爽快。您聽說過嗎,安多米揚閣下,學界的新說法,人根本就不是女神所創造的,搞不好倒是猴子變來——女神不存在——”

“這話我幾十年前就從巡茹潘多那兒聽過了。”她揮手:“包括那什麼女神不存在,多少人說過?我聽得都要發麻。”

“那——”

她抬手,清晰道:“女神是存在的。”苔德蒙斯面露不快,由是覺得二人似乎也和世上普遍的人類存在般,無法交流,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了,道:

“您怎麼知道?”

不想安多米揚一笑,很顯權威莫測,說:“我見過。”苔德蒙斯自然不解,她又道:“親眼所見。”苔德蒙斯無奈,問:“那她是什麼模樣?”安多米揚不直接答,只說:“母親模樣。不過她確實沒什麼移山動海的能力,就如一個普通女子般。”苔德蒙斯還想說什麼,但安多米揚已願轉身告辭,只聽他在後邊叫,不過與其說是與她對話,不如說是在和勸他自己:

“你何必如此理想主義呢,安多米揚閣下?”

她回頭瞧了他一眼,藍眼冰冷,使人難忘。她有種統治性而又孤獨的目光;只有那類天生的,非自命的,而終究無法離開王座的王者才有這種神情,一目之下是不合邏輯卻難忘懷的,苔德蒙斯僵硬,聽她道:

“放尊重點,小子。”他看此人眼中點綴的絲縷紅光,見她笑道:“我為人現實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她說罷推門離開,進入天光中。她大步向前,一直出了教堂,面色上使人不知她在談判中所獲是利好還是挫折。清晨的風吹動草地,她一直落入這綠海中,看見遠端那踟躕孤獨的白衣背影,才略露出些憂愁疲倦,稍停腳步。

她閉上眼。

閉上眼,感受你和萬物的聯系。感受愛罷。)

似有人念那個名字。過去大抵真心讓她感到可笑的言語,如今只是勞累非常,不由苦笑:

——難怪拉斯提庫斯總是一副死相。

她抬頭,對著天,深深嘆息。

真的感受過愛麼?

若說,是,反倒是謊言了,但事到如今,她卻不想搖頭。記憶一片混亂,前所未有,局面危機,她卻只心生調侃:幾時打過這種荒唐,弱勢的仗?

去維護一顆潔淨的心,去為了飄忽不定,物質中不可感的理想戰鬥——還偏偏是她這個不知手中曾沾染多少理想鮮血的人,來當它的衛道士,她不由想哈哈大笑,但聲音寂靜,抬起眼,只有一抹淚水,向內跌落。

“安多米揚!”她稍從這思緒中回神,來不及上前安慰厄德裡俄斯便聽身後有人高叫。她回頭,見草野中一人奔來,神情凝重。溫霓。她向後走,頂著風,如行海,道:“怎麼了?”

溫霓走近,抿唇,直到與她隔步相站,才開口,附唇在她身旁,道:

“兄弟會的首領是敘鉑。”

安多米揚片刻不言,而後捂著嘴笑了起來。溫霓不解,問她原因,她搖頭,只說:“麻煩。”她想起那句話,說:別相信我。卡涅琳恩被這局面所裹挾,真是有些無奈了:我是誰,能相信你嗎?

但,從這方面來講,她想——米涅斯蒙的處境,比她竟是不上不下,忽而,這倒也是一二安慰。

她騎行如破海而來,身後跟著那志氣高昂的乞丐之隊——此世在迷茫與困惑中顫抖,激情和瘋狂中戰慄,與她又何幹呢?如今,凡能與她目視相對,一為她平常而軒昂的氣而顫抖,一為她漠然不動,不受絲毫愛別離悲苦愁擾動的平靜而豔羨——神,在她為之而戰的陣營中,本非她模樣,而是感傷落淚,不離慈悲所至內心諸苦的凡常姿態,大約只是她能承受的傷痛和心苦,能流的淚河與鮮血,更勝凡人,那苦痛更長而更艱辛些而已。我們不要更多的痛苦了,人們道,因此對她的信仰只能崩塌,因為相信她給予的苦難中沒有任何提升的承諾,而由是另一種想象中的神——諷刺的是,她反倒更像是兄弟會推崇的至高,至尊,絕對理性的神——取而代之,佔據人們的目光。如果不能改變這個世界,就讓我的心更麻木些;如果痛苦一點也不能減少,就讓耐受更簡單些!當她穿過陸橋,來到納希塔尼舍時,世界對自己有限的感情的拋棄,和對她曾展現過的一絲破軍神力的追逐已漸漸攀向頂峰,如海潮的轉變所示意,如那天中之星的閃所明示,那無敵的光彩吸引著成千上萬的人在一次獻身中擺脫與之相對的,每分每秒都血流如注的心碎折磨。手伸向她,預示最後一次濃縮的獻身,眼期盼著,實則是將全副感情都在一次臣服中燃燒殆盡——而這個新神,嶄新的繼任者確實以她不動如山的平淡態度,盡數接納此對一人而言過分的期待,只見她持旗上前,以那瘦削而飽經風霜的軀體走向面向她成排向她屈膝下跪計程車兵前,面上但無一絲一毫動容。陸橋已窮盡了,納希塔尼舍的原野終在面前,待到她站定的一刻,原野上忽起那一陣冬風,環繞著平原的四山,展開紅旗,吹動她面前軍隊的戰袍,眾人抬頭相望,不由皆為此風浩瀚遠大的深邃而牽動心絃——命運是存在的麼?對人來說就算如此,對世界也亦然麼?如果一切都是那不斷碰撞的偶然,只偶爾在人心中的期盼中,於欺瞞裡顯出一二名為‘命定’的錯覺,為何此刻天地如此廣闊,心潮澎湃,迎接王的歸來——有如何事已然註定?

“……歡迎您歸來,安伯萊麗雅殿下。”瑪文妲心中複雜,只再度低頭,對她伸出手:“您的母親,您的人民,您的軍隊都已等待您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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