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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為道 (4 / 4)

她伸出手,但不曾期待會接住什麼,於是當那手指確切落在她掌心時,不由深感吃驚——其瘦削,破損和冰冷都是驚人的。這倒更可能是隻屬於死人的手,但在她錯愕的抬頭中卻見到的是那一雙比鮮活更深刻,比生命更龐大的藍——那無機的,廣闊的大洋吞噬了她的言語,只有空洞而墜落的贊嘆,而這手臂,再度翻轉其成肉的規則,發力將她拉起。瑪文妲起身,和安伯萊麗雅相對而視,感那雙手握著她的手腕,仿在確認,探究著什麼,而眼睛望著她,如天海審視她,忽然,她瑟縮了,乃是對於這目光中蒼穹的本能畏懼,只在理智著相的瞬間重獲了那鐵一般的意志:因為在她面前的是什麼?是那個克服了一切逆境的年輕人——一個女人,在她天然的狀態中,就是個為戰爭而生的存在——為了安伯萊麗雅,戰友們付出了三十年的生命,而安伯萊麗雅,也確實回應了她們的期待!她想到奇瑞亞,想到涅寧沙,想到那成千上萬倒下的,正在倒下的絕望之人,只堅定地握住了這女人地手。

“安伯萊麗雅!”她呼喚道,而她面前,這雙藍眼亮了;彷彿她召喚了星星。

——向您請求,星星,毀滅我們的敵人。

——向您請求,星星,令我這孱弱而悲傷的人心轉變破碎。

——如果幻夢不存,就讓它結束——請您為我們帶來——‘人’之存在,原本應至的處境……

安伯萊麗雅曾在達彌斯提弗的最後一日墮馬,而後她就再也沒有騎在馬上過。她在最後一日沖過一整道包圍圈血洗了‘花園宮’,這個曾經作為她家園而那時已為敵陣堡壘的地方,而也殺死了除了旅居外地的三殿下以外的所有阿奈爾雷什文家族成員。整個城市都已沾滿了她灑下的血,而最後當一隊人馬見她落單時那種不計一切的狂熱,暴風驟雨般將街道堵為鐵錐的花萼的盛況也是無可比擬的。她被擊落下馬,但還是殺出了重圍。她砍過一個又一個攻擊她的人,就像擊垮人心的寓言——可能先倒下的是她——但可能先崩潰的,如當時的情況一樣,終於還是人的心。人群四散,盡管見她腸胃流露渾身浴血也再不敢前進,她再找了一匹馬,離開了達彌斯提弗,而到了山間,那匹馬死後,她沒有再換另一匹。狂熱終於消散了,她的力氣也被抽幹;當空氣中彌漫的是悲傷,她便是個奄奄一息的人,直到今日。

她將旗短暫地交給瑪文妲,然後騎上她的馬。旗幟的血紅和冬日的陽光一併照耀她的面容,而仰頭看著她的人就能清晰地看見這一光的轉換是如何清晰地使她變化。她們的笑容綻開,而她的面板開始泛起光澤,那脊背中被貫入力量,神情如能穿射這茫茫平原,引著這疲倦而饑餓的隊伍所向披靡;這種神秘的共時性,在因果上實在太有迷惑性,因此她們無法回答——究竟是她們的笑容,令她煥發那威嚴的生機,還是她的威嚴和統治大能,令她們眉開眼笑,唯一的確定的只有她們已合為整體的事實。她帶領,她們跟隨,隊伍啟程,浩浩蕩蕩。

——您出發了。

馬蹄響動,安伯萊麗雅一路向東,腦海中,聲音偶加模糊。那聲音祝賀她,請她耐心,但她等待許久,只回答了結果:

不夠。

人頭攢動在她足邊,殷切望她。她看向遠處的日光,嘴唇抿緊如刀。

——不夠。她們的願望還不夠。

——不夠?

那聲音顯得奇怪:以我看來,如今在您身邊的這些女人,是非常堅定的……

她思索如何表達這件事。大河湧動,她的心中似乎也有水聲,一寸凍結,一寸崩潰。這觀察,倒暌違數月,終在她心中激起了一絲漣漪。她沒有在奇瑞亞死時動容,沒有對那破軍的箭眨眼;開膛破肚的痛苦算不上什麼,食蟲飲露的日子沒有流下印象,但,如今——像見到海上的月亮,她的眼也被些許照亮。

——血馬兒?

那聲音道。她略垂頭,腦海激流,手腕中如有兩股力氣,彼此沖撞。

——否。

她道:不是她們的願望不夠強。

她抬頭看向右側,果見有個女人,紅發,藍眼,有些鬼祟,看著她。塔提亞女士。她叫,而那女人就別開了目光。是的。她確認了——合上手,握拳。

在這蘭德克黛因上,有什麼人在阻止我——真真切切地,反對著向我發出的這個願望。

要解釋這究竟是些什麼人,此為困難。她只有些許印象,譬如那最紅的血,最潔白的石心,和尚在地平下的黑暗。她松開手,像放開何物,然後篤定道:

那群龍心的持有者——蘭德克黛因的龍王們,在阻止我。

而,至於,這群人是否棘手,她沒有解釋,因她還感到另一種阻礙,不從外界的任何方向來,而在她張開的手掌中,就趁這一縷縫隙,從她的心中升起,似海中的熱泉。

——媽媽。

那聲音道,其無力,無異於一個胎生兒,對著海洋哭訴其心酸——媽媽。這呼喚不像個信徒祈求著神嗎?但,可憐,你這無神之物,生而有心,恐就是你最大的不幸了——尚且對著這亙古不變的天和海,因無心無想而有容乃大的萬物之始,哭訴你的什麼悲苦呢?她原先固然是該無感的,但仍在這一刻動容了。沒有解釋,沒有理由,安伯萊麗雅只是聽見那迷茫,徘徊的聲音,阻撓她掌中迸發的力量,從她的深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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