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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為化 (2 / 5)

是啦。許多問題,譬如說:

這猩紅,淡紅,聞起來香甜,嘗起來卻一點兒甜味也沒有,全是那腥乳味的東西,是果酒麼?

這在水中墜落的東西,泛著破碎的尖叫,是果實麼?

夕陽翻動,果酒沸騰;果實仍不住跌落於她靴上破裂而噴出道道上浮的紅泉,那觸感像葡萄,像人的眼珠;像人的頭顱,從三角的塔形上墜落地面。

她聳肩,展現她的態度:全無所謂。然後她抽出靴,帶著上邊的果肉,果汁,繼續向前,踏過這酒土地,夕陽海,略無抱怨,只有那些許無聊。紅樹在她頭頂迎風展開,無人無音,唯她孤獨前行,因此有時甚感無趣,遠詢大喊,不是真為了一個答案她已知沒有),不是真邀請玩伴她已知無人),只為了排遣這煉造夢中的無趣,道:

“為什麼——總是——紅色的——啊——”

聲音在這紅海,紅天下遠播而去,而,隱約,似有答案,傳蕩而來。她抱臂聽著,茫然無趣,見那說:

“因為沒有什麼,”風聲道:“比人破碎的心血更美。”

繼而血海翻騰,遮掩了她的聲音:她的回答,無論是喜是憂,是不耐還是沉思,都因此不得而知,只有這夕陽灑落著,影在其中佇立,隊伍在其中穿行,模糊融化,而鍥而不捨,綿延不絕。

人很難說是生命。

那人對他說——或者說,對他解釋;那人背手於身後,低垂雙目,情態在這海風紛雜的時刻甚至是恭敬,凝固的,有幾分真正如神的慈愛——在這無神也無含義的世界中,與他正道來此事:

生命是一件和天海山川,石沙雲塵並無本質差別的事物。如是我可動風,我可引動雷霆的序列,使塵土晶粒綿延,波浪迴圈咆哮,我可使生命生之死之,使其的真諦在此持續的狀態中顯現。你指責我嗜殺成性是為殘暴,卻非然也。

他——望向著他。正在那時有一串雲塵似螺旋交織如編線在他指尖,風吹動藻藍色的發,使雲與塵與發,或單純是這奔騰模糊的時間飄蕩而過,遮掩那面容,唇分而開,聲廣大而來,其冰冷絕望,如今亦可感:

生命在於其複制延續的過程。

死非殘暴,

生非歡欣。

你必然會說了,喀朗,既要死,何不使其好歹溫柔自然,如夜幕蓋上大地,如我藍山之下年年歲歲。但你又看過這藍山升起時噴發的熔炎淹沒草野,或暴雨連世似天河之水決堤剎時沖毀寧謐世?山可凝固可崩塌,生命,其本天地一環,亦如是。

他對他說;他咬牙切齒地回望,對上那複掀開,再不見先時一寸黯淡的藍眸,在夕陽海,夕陽天下,對他拉開帷幕——偏偏是以此人身人型,以他們曾作兄弟友愛共締聖約的形態基礎,將他的一切信念撕毀!心碎欲裂,無力一言,只有往事紛紜,向他複述那詞句紋理:我不明白,喀朗大哥。這是什麼,喀朗大哥?

那時道他如此肅穆天真,稚子般可愛,如今卻見是漠然無心——一個上天的裁決者,世界的破壞者——而是全應然,應得的!

——你是人的神,喀朗。人已與天道相異,你當如此。

他對他說;而他嗚咽,淚水滾落眼眶,跪倒在地,只在這手間的黃金中依稀,因無法,也不願徹底在死亡前崩塌,在決戰前認輸,仍如此看著他,而這目光如海,跨越了千萬年朝朝暮暮,千萬裡江河平海,仍複在他眼前——安鉑!他在夢外呻吟道——夢內,他唯能跪身哭泣。

這尚且不是他對他傳達的這個不容置疑真相的正確方式——不。他知道。這真相不應該是在這一對曾以兄弟稱,如今卻見唯是一對人形偽裝的真理之口間傳述——他因此,也僅僅因此,憤恨怨怒也含其感傷之淚看著他的形貌,那盡管在這一刻已經與他從根本上決裂,從方方面面都否定也分道揚鑣的——一個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靈魂——什麼也不是,卻叫他熟悉,叫他仍將他當作‘兄弟’的事物——是啊。他想對他哭叫:

如果你要對我徹底否定這樣事物,否定人,否定生命的意義,只當它是一塊石頭,有它聚合破碎的規律,為何偏偏還以此人形,以你曾在我身邊休憩的面容,以你口吐人言的雙唇,而非用你的雷霆,你的狂風和你的驚濤來告訴我的徒勞——你不想知道我那時會多麼絕望而在剎那間承認你的勝利,而無需費此口舌——

還是說你知道,你這樣與我對話,給我一種我們原本可以互相理解,互相關愛的錯覺,會讓我更心碎欲絕,灰飛煙滅?

他仍在說什麼,聲音從狂風中傳來,但他已聽不清。他捂住耳,張口尖叫,迴圈往複,唯那一詞。

“唯乍。”喀朗哭道:“唯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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