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已至i
the oon is setting午時已至i)
“塔塔!”
她回頭。月亮照在天上,黑湖鍍上銀光,她見她從後背駕馬而來,神情急迫;她面露不耐,開口:“喏,又怎麼了,楛珠?”
月光如夢似幻,她見她伸出手,握住她的。她說:能不能別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她見目光熱切,她卻迷茫了,因這月色氤氳中,她竟不知道她說的是件什麼事。但土地塌陷,景色變換,她似從馬上又掉了下來,走過那土壤濕潤的水地,像走在漫長如雲的記憶中,唯一不變,是這手,緊緊握著她。
“不告訴任何人,就我倆知道。”她在她耳邊說:“這樣,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噢。隱約,在這記憶的潮,生命的海中,她記起來了,似是五十年前,如此的一個月夜,她們走在孛林的棧道上;但腳下四處都是水啊,這是哪兒呢?
她抬起頭。月光灑落,黑暗悠悠,兩人背後,木蘭飄落,眼前,是那張開的,黑暗的,似滴落血肉的山洞,風從其中穿來,血香,暗光浮動。她想若無其事,心似鋼鐵地說,是這兒。那個黑血井,早已廢棄,但作為一切的開始,可能還有些意義。只是她沒有這麼說。她感到她握緊了身旁人的手,在她更強壯,更矯健的少年歲月裡,無意識地將她護在身後,她說:
楛珠,如果你害怕,就牽住我的手。
她轉過頭。歲月已過了,顯然不是那少年時笨拙害羞的容貌,而是遠去的,最後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過是那低垂,欲言又止的沉重陰影。她的骨已堅毅,輪廓勃發,在她最完整,最強壯時,但她對她露出笑容,在這月光下,還是那般真心而羞澀。
“塔提亞,你——”
她開口。不。這是個男人的聲音。她聽不清她的聲音了,只有隱約的輪廓,總是說著——我們兩個人,到別處罷——
“你——我嗎?”
聲音朦朧響徹。她叫不出這個人的名字,但伸出了手。她在哭叫——起碼,在這個夢裡,而,你知道的。你是唯一一個,能來到這個月光照耀夢中的人……
陽光朗照——可稱毒辣,在她臉上捲起鹽海似的碎末;她的面像在燒,夢中是月色,夢醒後卻是射落而在眼瞳深處的日輪,散著那七彩的黑光。她翻身起來抹去面上呈河狀燙傷的痕跡,別眼不看四周有同僚將手放於膝邊而面色複雜,兼具幾許同情,不滿和嘆惋的神色,心中一空。涅寧沙。她心中浮現那引起了轟動之死的‘鬣犬’的名字,內裡中唯一痛。她們看著我,就像涅寧沙的那幾個朋友,被孤零零地落下了。不。她煩躁地抱著頭。
但她們從來沒在一起過!
一旁,陽光普照的甲板上,奇瑞亞側身而坐,神色輕松而姿態瀟灑。她的半個身子甚在船欄外,時而用足尖點著海面。塔提亞用被太陽刺得淚流不止的眼模糊而眩暈地看她,鳥鳴和海浪上一擁而上,世界甚如是寧謐美好的。她看見一個士兵,終於遞給奇瑞亞一支煙,又找出根幹燥的火柴給她點燃,剎時她迸發出一陣心滿意足的喟嘆,動作呼應著她在喀城內隨馬車前行時百無聊賴彎曲的手指。這是個煙鬼的動作;她一直想來根煙,終如願以償,彷彿那發出了深入骨髓願望的人不是她;彷彿她想要的只是這樣,在海上的船邊,隨波搖晃,抽根煙。
塔提亞抹去眼淚,奇瑞亞轉頭,看著她,稍時靜默,而後面前煙霧繚繞,幻化出一個微笑。她說:“放鬆點。”奇瑞亞用煙畫著圓弧:“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塔提亞的嘴唇翕動。她可能不知道她現在看上去多麼狼狽不堪:嗆傷的嗓子說不了話,燒傷的面板被潦草地包起來,還在發黑,紅發也被燒斷了,煤灰在面上的皺紋裡堆積。但即使沒有這一切,她所作的依舊沒有任何差別,只是看著奇瑞亞,一言不發。她不能反駁。
她的眼下移,看見甲板內側的木床上,一塊深綠色油布的陰影裡躺著的高大人影。安伯萊麗雅仍睡著,發蓋在她身上。從實際來說,她傷得比塔提亞還重,上下俱是刀傷而肌肉因用力過度産生僵硬的損壞。夜間她發出呻吟,因這痛苦連在無意識中尚不能躲過。塔提亞聽見她叫,‘媽媽’。她的頭發也燒著了,但不那麼清晰,因為那發群又粗又厚,最初她們將她背上甲板上,塔提亞感到吃驚,因為她只有一個人那麼重,而也似乎只有一個人的力量,但在一個時辰之前,她的行為已超過了以一當百的範圍;當夜風雨飄搖,連著三日如此,愈來愈高,她們遇上了風暴,理應在風港中躲一遭,但奇瑞亞說,她們繼續,只有這樣 ,才會最快地甩掉追兵,而至於敘鉑.阿奈爾雷什文,她們本應能一併救援,帶上他,只在那船起錨的雨霧中消失了身影。
“他在掩護我們。走罷。”奇瑞亞依然雲淡風輕。
撐過了暴雨,船也幾乎毀了,她們在林賽思支撐著靠岸,然後迅速在夜色的遮掩下換了一條快船起航;追捕令再快也快不過風,再精密也躲不過混亂。她將安伯萊麗雅的身體扛到了這油布下,看著那半在陰影中的面孔。那年輕女人極長的手臂,一隻落在地上,一隻放在胸前,只是如今全是平靜的。她那張理應俊美,但在塔提亞看來未免古怪得過分得面容上甚似恬淡了。她正適合這般輕微起伏的呼吸。笑容不是她的去處。
當陽光再度出現時,安伯萊麗雅,雖仍在昏迷,卻已複平靜,眾人也因此安心,塔提亞卻不得那心安,尤甚其餘眾人在初聞此事時。奇瑞亞似見天氣已晴好,而眾人已稍恢複身體,則宣佈了那訊息,道:
“納希塔尼捨出事了。”塔提亞那時正望海,回頭,看見她平淡的面容——是。安伯萊理麗雅有張平靜的臉,奇瑞亞卻是平淡的。她那時忽覺得,平靜是天生的,平淡,卻不是。她將這訊息如此輕巧地扔給她的行為幾乎招致了她的憤怒,但若她真的爆發,倒遂了奇瑞亞的願望。她咬牙——平淡是漁者的姿態。她要一動不動地將魚群聚集在一處,但不是為那蠅頭小利。——她聽她說:
“昆莉亞可能死了。”
而塔提亞想,她不知道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變得這麼偉大的。但她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感難以置信,像被打了拳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別這麼緊張。”她將剩餘的煙草珍惜地捲起來,燃盡的火柴則丟進了海中。船雖簡陋,四處是秩序井然,得益於這些女人早年在海上漂泊的經歷。人手不多,但將船操縱得四平八穩,像頭鯨。溫霓站在奇瑞亞身邊,顯然不若她那般輕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