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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廈將傾 (1 / 4)

大廈將傾

by the edge of the garden大廈將傾)

“到我身邊來罷。”她模糊而懇求道,正當那雨開始落下時。此處有未盡之言,他想到,感海上的霧雨潑灑在他面上碎為寒霜,不出一時,先前還隱有夕陽熱雲的海面已徹底化為一片茫茫不見影的荒原,淡藍蒼銀,俱是模糊和凍結之相,如一處死者的幽國,唯有那無心之眼能看,無物之身能入,而,正在此國展露眼前的逢魔刻,她發出這呢喃,月環連同海上漸釀的雨暴將他的輪廓抹去,而他的記憶,認知和理性,他的肉身,侷限和慾望,都化作了這灰藍夜色前冰霧般的一念——他感到,她的聲音,不止是讓他去到她身邊,而又有隱含之意——來此,便要去彼,若去她身邊,便要放棄一切。他回過頭,冷雨從海上來,捲起波浪撒入屋內,摩挲他的身影,他看見在這屋臺的對面,有座孤獨的山崖,上有小屋一座,如今模糊,但他曾在守衛這如今孤獨寂寥的房間時久望過,知道那有一輪美麗的臨海花園,間或,有一白影從上眺望,孑然一身,如他所守衛的屋的女主人。這兩間屋隔海上的弧彼此對望,有時,他感到它們在呼應彼此,而此事讓他沒有來地悲傷——是的——近來,他恍惚的時候越發多了,像他在抽離,如現在一般,一動不動,融化為水,但這時候,通常,她就在內裡叫起來了,懇求道:

“來我這兒罷,蘭!”她迷濛地啜泣,聲音破碎:“你在哪兒?”

去她那兒——就是拋下一切。“不解脫。”那男人說,看著海,其茫然如逝而廣大無垠的心相。“不斷絕。”那男人念。

“蘭。”她輕聲哭泣道。

“……不升達。”男人說。雷霆綻開,下雨了。他轉頭,起先僵硬,而後如暴。去她那兒——就是拋棄一切。

為什麼不呢?

她本來就是他的一切啊。如何拋下?)

醜男人從陽臺跑下。那個黑發男人的影在他離開時就破碎了,像冰霧融入海中。他感到冷,而知裡頭的女人必然也如此,所以那蜷縮在床上的身影在輕顫不止,他回頭,倉皇地關上窗戶,粗略抹去身上的冷水,心中茫然。女人仍在哭,聲虛弱而連綿,他從盡頭的黑暗中走來,小心翼翼而手足無措,輕聲道:

“王女殿下……”

她的背起伏著,埋身在那襲黑色的長跑中,龍的銀紋在黑暗中閃光。他不敢動作,滴水而站,而終於,使她等得太久。她微抬身,別過那滿面淚水而心碎的面容,同他對著——她虛弱,仍美得使人心驚,而他在侷促不安,不知自身位置的醜陋中,雷霆響徹,窗外黑風大作,他的面幾不清晰了,呼吸急促,她看著他,而後呼喚:

“……蘭?”

我不是——

他欲說,但他無力反駁,無力支撐也無力辨認,他跪倒在床邊,在她面前,無言地望著她。他搖頭,但她也搖頭,她撐起身,向他挪移來,然後筋疲力盡地抬起手,將他冰冷而淋濕的身摟進她溫熱卻顫抖的懷抱中。

“不!”他掙紮:“太冷了。太冷了。”他說,她會冷。

她搖頭,緊緊抱著他。淚水滴落在他面前,雷暴不斷,海潮怒碎,他一言也不能說,唯聽她嘆息。

你來了。她含淚而笑:你來了,蘭。

“我還以為不在了。”她說:“最近,我感覺你越來越少在我身邊了。我感覺不到你,我好害怕。”他僵硬在那兒,雙手下垂,透過她的腰身,看見那件躺落在床上的黑色龍紋袍,像一具無魂的身體——她,相反,擁著他的靈魂,在他的耳邊,對著這束縛,鍥而不捨地,無所畏懼而哀婉,祈求地道:

“我害怕,蘭——”

她頓了頓,那句話就像氣音;桌上癱放著殘花,展開的卷軸上的文字被淚暈開一邊又有一邊,畫像上勾勒著那伴侶的輪廓——黑發。她撫著他的頭發,它就像在生長,披落,韌如綢緞——綠眼,她捧起他的臉,他的容貌就像在消解,那春天般的淚泊,映照出她的影。她撫摸他臉上的傷痕,一遍又一遍,呢喃:蘭。屋外,紫花凋零,‘花園宮’最高的藤樹,生在那古老的庭院中,被雷霆擊落,花重紛飛,宮人尖叫,指著天上那迫近的影。但他是看不見的——他所有能看見的,就只有她向他低垂的面目。她將臉頰靠在他面上,淚水濡濕他面上的雨,她向他傾吐這個秘密;只有他,別無它因。因為他是她的愛人。

“——我害怕我和你建造的這個世界會崩潰。”

她坦白。庭中有人在雨裡狂奔,尖叫:“來龍了!天上來龍了!”

門被開啟時,王女和這個醜男人靠在一處,長影落在她們身上,僕人氣喘籲籲的,而這一女,一男,看不出表情。

他尖叫著——此番是聲嘶力竭地,從夢中醒來,沒入諸多紛亂聲響中。“大公!”有人在門外喊,他已清醒,卻絕不能回答,倒在床上,緊捂住胸口——這痛苦是鑽心剜骨而不絕滅的,他感到他似乎為一柄槍所穿,釘在床上,汗如他的血,金光如朝陽,如燃燒的夕陽灑滿床榻——太痛了!痛得超乎他的想象,超乎他已幾乎寧靜,接納,妥善和可以面對一切的心,告訴他這遠遠不是終點——痛得他哭了起來,再也沒有任何理效能緩解,他抬起手,向著窗外,然而月亮是黯淡的,他叫道:“媽媽。”他的身體向上彎曲,手痛苦地抽搐,痙攣,彎曲,卻不敢動,因每動,那根在他胸口看不見的尖銳長槍就會刺得更深些——刺穿他曾堅信的事物,刺穿了他的心。“媽媽!”他大哭起來,無能為力,互為因果——那槍,奪走了他的一切,而他一無所有,便再無力反抗。

“大公!”人在門外叫道,因時間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有急信,說是緊要的戰況報告,需要您立刻指示——”

他的面容因劇痛扭曲,不得不含著淚水和那更深地撕裂全身的意志轉頭,而,剎那,他聽見四處而起的巨響,幾要將他徹底淹沒——一陣笑聲,飄渺,空靈而快意,從他的內部而起,他不知這笑聲從何而來,而只知其更深更廣加深他的痛楚,而在他幾要吐血的一刻,那銀白的枝條,浮現在漆黑的窗外,像二十年前一般在風中顫抖而歡喜著,他於是知道了——啊,這是神恩的笑聲!當人世崩潰,神因此而笑;從下,傳來接連不斷的嘶吼,羽毛扇動和撞擊聲,幾可見血從中潑灑。他呻吟著,抓住床上的布料,痛苦地翻身,侍從奔走,道:“——那些動物開始廝殺了!分不開——傷人了——”

啊,是的。他聽見神恩高笑,而痛苦隨意識遠去。這幻覺要停止了——如是這從來就危險的平和。最後一次掙紮,他聽門口響起了陣熟悉的聲音,來自他的老師。他起身,滿面是汗,是淚,而門開了,維格斯坦第奔進來,道:

“克倫索恩!”

他抬頭。油燈被點亮,照出門口雲集的眾大臣,他抽痛著,見老師入內,面上也是苦痛至極的淚,坐在他床邊,遞過這信件,半晌無聲。他垂頭,看向信,見上面的字浮現,而耳邊竟也是維格斯坦第壓抑的哭聲。克倫索恩恍惚一望中,看堡壘眾臣神情凝肅而險惡,維格斯坦第皺起的臉,像一瞬之間老了數歲,那字,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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