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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共此時 (3 / 3)

“澤年,對嗎?是澤年閣下——兄弟會用他來威脅您?”昆莉亞說:“我回到西部,就替您去保護他,苔德蒙斯殿下,澤年閣下一直是我們的忠實盟友,您現在已脫離兄弟會的勢力了,不必再堅持,我現在就去請大公將您釋放,妥善治療——”

他對她笑。猛然,昆莉亞停住腳步,似感背後有什麼存在迫近,回頭而望,卻只見到仍如先前,‘高原城’下展開的風景。驟然,她心驚非常,想到苔德蒙斯對她含淚的聲音,說:

“……我一直很尊敬您,昆莉亞閣下。”

就在這一天,昆莉亞在即將帶隊離開‘高原城’,踏上返回西部的路途時,她忽想到:那十二座對於登城來說幾如不破之路的關卡——對於出城來說,也是一樣的。

塔提亞被一陣細簌聲喚醒,起初,她感到這是老鼠的聲音,而後才意識到那來自一陣似鼠而恰好相反的事物,仿在說著事物的存在多是相對而生,如同一場生死迴圈而必含血腥的貓鼠遊戲。她抬起頭,某種體感的直覺告訴她這似始終不動黑暗,如今確實是完全被夜色包裹其中。她能感到海水浸沒在她腳下,傳來聚合破碎之聲,而仰頭,三米高的密閉艙室之上橫穿木板外傳來的聲響令她如置身大堂之下,而有個靈巧的重量似樑上君子於那處穿行,在她尚恍惚而坐時,其聲則緊接著被一陣細鳴聲打破。那聲音若在哭,悠長而悽涼,道著離她這具身體已遙遠,卻仍能喚醒一二古老回憶的聯系。貓的哭聲像嬰兒啼鳴。在她能驅動這疲倦身體反應之前,一長影已立起上浮,踩著用於出入的木箱,手持鐵劍輕踏向頂部木板,將其掀開,輕若無物,門開一剎,月光如破水而來,照亮此人藻般長發,她怔愣著,見安伯萊麗雅已騰身而出,上了貨艙的甲板,她仍在迷茫中,便感肩上為人一碰,而聽奇瑞亞笑道:“該走了。”

再次,隨兩年的‘賦閑’生涯而來的是揮之不去的局外人之感,總有那些瞬間,她感到她對情況失了掌握,偶神思不順,不知身在何處,腿跌身撞,引一二意外,任務再不完美,暗含她不敢說出口的恐怖,然,此刻,忽引不明局面的不是她,而來自頂上。尚在密室內的‘鬣犬’只聽上頭傳來聲音驚呼,塔提亞見奇瑞亞亦不詢問,只縱身躍起——無那老朽之樣,常引她不解,雙手攀船壁便飛步而上,餘人緊隨其後,聽她聲音,遙道:

“——殿下息怒,不知這個男人哪裡惹您不愉快了,但我們現在的任務隱蔽為上,還請您執刀當速,盡快將他處決,莫留什麼聲音才好。”

“求你們別殺……別殺我爹,不然我沒地兒去……”

塔提亞探出頭,所見便是奇瑞亞同安伯萊麗雅兩人站在那處,使貨艙之盡顯擁擠。她聞到一股血腥氣,抬眼,見是先前那隻在她夢中擾動了她的貓,如今已無了臉上的皮毛,牙唇外翻,四肢扭斷地躺在她面前,向下滴零將盡的血,更前,一隻顫抖的手在她面前痙攣,她從那貓身上移開眼,發現稍遠處那被壓倒在地,嘴中抵著安伯萊麗雅的長刀而口中掙紮無聲,血流入注的男人,竟就是先前在飯堂猥褻了她的那個中年男子。竟有如此奇遇!她探出身,也走到奇瑞亞身邊,面色沉靜,悄無聲息,垂頭,見身旁蹲著一個女孩,正被奇瑞亞噓聲,哭也不是,叫也不是,嚇得雙目空洞。

“……不好意思,奇瑞亞女士。”塔提亞聽安伯萊麗雅低聲道:“我只是想問問這個男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對這只貓,我心中很不理解。”眾人聽著。沒人知道安伯萊麗雅想做什麼;她的心情和動靜都是那沉默的水 ,因其沉默,方才難解。安伯萊麗雅挺喜歡與動物相處的,她是在為這只貓而生氣麼?這也無知。她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塔提亞看她的模樣,不知如何跟她搭話,只是心癢難耐,很想請求她,將這長刀遞給她,讓她品嘗將它沒入男人口中,穿過咽喉的感覺。許是感受到了她強烈的心情罷?她身旁那跪坐無言的髒女孩忽大哭起來,此乃絕命之舉,塔提亞退開一步,給奇瑞亞的手挪移出通道,使她迅而提起那女孩,握住她的頭,眼看就要扭斷她的氣管,那女孩,在她手中張口,絕望哭道:“媽——”

塔提亞見安伯萊麗雅神情一動。

“等——”她抬手,然晚了一步,奇瑞亞已動手,只聽骨節清脆一響,女孩沒了聲息。奇瑞亞松力,那具小身體就掉到了地上,落在男人和貓的身旁。

塔提亞低頭,面色複雜,卻更有失望,夜色極凝滯,壓迫人的感官,她感現在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可被這濃鬱色彩所隱去的,而至於最遺憾的是,她已無事可做,因垂頭,地上的男人眼神已渙散,貓的毛發掉落,屍首變形,那女孩張大嘴,維持驚呼之態,身體癱軟,如一隻小老鼠。這是個很瘦弱而不被精心照料的女孩,月光微弱地透過甲板,船的顛簸不如先前嚴重,顯然是靠了岸,使那光彩如凝滯和展示琉璃般落在三具屍首上,點亮男人髒汙奇妙的眼,女孩手臂上的傷和貓鮮血淋漓的口。那手臂的傷顯然不是奇瑞亞所為,自始至終,她帶給她的只有死亡。

安伯萊麗雅抽出刀,稍動刀身,以無意識的專業和淩厲養護她的工具,血珠飛濺,而地上血湧而出。其餘‘鬣犬’在收刀剎那便迅速動身,宛廚師對待材料,刀光迸發而工序井然,便在安伯萊麗雅和奇瑞亞對視的空當中,那三具屍體已被以便利從平日她們傾倒排洩物的出口送出的形式被分割而裝運,若冰冷的菜袋被運去遠端。

“別擔心,殿下。”奇瑞亞說:“那孩子的母親就是那隻貓。”

她輕輕拍了拍安伯萊麗雅的肩膀,像她小時候那樣,催她跑步前行。塔提亞看著,聽奇瑞亞說:

“她幫不了她。”

安伯萊麗雅看著。不出四分鐘,屍體已被清理,只留了些血跡,奇瑞亞總領一切,她俯視血跡,似終決定,此事與她們的前路相比,如九牛一毛,全無注意的必要,抬手做了出發的命令。

“這是專門為我們停留的小站,來吧,殿下,港口已準備好了車,麻煩您躺進去。”

她緩慢說:“歡迎您來到喀朗閔尼斯。”塔提亞看著她——她看著奇瑞亞伸手引安伯萊麗雅向前——這感覺如此奇怪,塔提亞感到,似和她,以及,必然,和許多其餘人,全然不同,她感到她竟是瞭解安伯萊麗雅在想什麼——噢,是啊。奇瑞亞好像知道安伯萊麗雅是什麼,從這張凝固如塑像而恍然如幽靈的面上,奇瑞亞瞭解她如同瞭解一具機械。她對她微笑如此,像因為她熱愛她的功能和便利。安伯萊麗雅什麼話也沒說,如先前般,無論是充斥著發黴和排洩氣味的狹窄艙室,數日不動的至極無聊和甚至對任務內容工具般的無知,她全無怨言。她們在夜深人靜時快速奔過碼頭長板,喀朗那託的偏遠小鎮用遙遠的月下輪廓迎接她們,抬頭時,塔提亞又犯了那屬於老體的專業性錯誤,一次心靈齒輪上的疏忽,她腳下踉蹌,差點落下海去,只在能任何人嘲笑她前就止住了——那月亮的‘環’是那麼亮,那麼清晰,剎那令她的眼模糊而頭腦融化了,一個瞬間的差錯,令她的心中浮現猙獰的笑聲,告訴她真正嘲笑她的人是誰——噢,是啊。那唯一一個真心在嘲笑她,諷刺的人是她自己,只是那笑聲,對於整個頭腦被這月色之光而洗清的空洞中,也顯微不足道了。那月亮明亮得像一個年少如初,不會老去的夢。像一個古今如一,仍未逝去的劫。她跳上岸,見安伯萊麗雅被引上馬車,如落水般躺下,月亮照亮她的身形,然後隱沒,塔提亞看著她躺入黑暗中,隨其餘人一起,圍坐她身旁,看著她深藍色的眼被暗影吞沒,始終平靜。她對自己想到,這個年輕女人,安伯萊麗雅,就像不曾和她們在一起。

不過,是的——誰又和她在一起呢?在這個永遠的‘環月’之夢中?

“我們又要回喀朗閔尼斯了。”她回神,奇瑞亞在她身邊,微笑。塔提亞見她抬起手,為她戴上兜帽,動作竟有幾分溫柔:“懷念嗎,塔提亞?”

她回答不上來。而無論她回答,不回答,馬車都已開動了,帶著她們往前,遠離海岸,向喀朗閔尼斯去。她聽見海浪在推行,而忽想回過頭,但那些已不在的人,就如同站在海面上,看著她,提醒她,如果她回頭,她也什麼都看不見,所有的血都已坍塌成海,正等待著彙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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