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
有一段時間,四處開始流行人種論,普遍來說是以西土人比東鄉人高階,而東鄉人在某種程度上可能比北荒人和南疆人稍高階,但這尚要看造化天工和民族努力。此級別取決於人的幾個性質:強壯與否?智慧幾何?能否自律?這是個統一的說法,但現現實更是四散的,在各個民族中都存在著富有知性哲理,明辨是非的智慧人種或身強體健意志堅定的中流砥柱,合力,他們能將文明發展,只是取決於比例的多少。所以,是的——是有一段時間各處的人認為東鄉的人整體而言太矇昧,太落後了,與此同時也不吝利用這種矇昧的存在謀取利益並打擊那些稍微堅實點但引起了麻煩的新生一代罷工,罷課,諸如此類,當然很麻煩)——與此同時,再一次,阿利蘭人認為自己比瑪西納人高階,而瑪西納人又覺得他們肯定比麥裡索人高階,皇帝聯盟破裂了,麥裡索人忙於在南疆和北荒拓展殖民地並忙於處理那些面板黝黑的南疆奴隸的暴動,因此和東鄉就隔得稍微遠了些,除此之外,世上諸人在中府以下打得不可開交,至於高原向下的道路封鎖了,神國籠罩在一片朦朧中。
“確實是阿利蘭人的種族清洗計劃導致了第一次大規模戰爭——也確實是阿利蘭人有意的分裂東鄉,培植代理的計劃導致了我族滅亡——但準確來說使我族人慘死的並非阿利蘭人,而是一個在現在歷史上已無甚清晰記載的民間武裝會——如果我沒記錯,應該叫青刀會,因為他們會在自己的刀柄上綁上一塊青布以顯示民族忠誠,而且那甚至是場意外。”
我說,難雲阿睜大眼,將棋託在手中,高興道:“……那麼說,其實是東鄉人殺了你的家人?”
我點頭:“正是——除此之外,其實你應該知道最多的東鄉人死在東鄉人手中,同樣,大部分西土人也是被西土人所殺。內戰的規模和死亡數量遠大於我們在當時相通也需要一月的侵略戰爭。”
他隨意扣下棋,對這段歷史倒顯興趣盎然。我描述道:
“一開始抵抗不出四個月便瓦解了,隨之而來的反而是為爭得西土代理權的內戰。那時候,東鄉有十六個名門望族,差不多便是十四州的統治者,有四個最先投降,其中三個是最具軍事實力的,亦率先奔赴逐鹿群雄的戰場,見此,剩餘有五個也依次宣佈獨立於中央朝廷,暗自尋求阿利蘭政府的合作。”
我又吃他一個兵,提出:“正是在這個階段,由於那時東鄉之神剎山已不再現於人世,各地的馭靈師紛紛因失去靈能供應而發現自己祖傳家業和克敵法寶變為了廢銅爛鐵,將蘊含著靈能的法器和靈地大量賣給平價收購的阿利蘭政府以穩固合約——而這些流入到西土的法器填補了厭能的靈能空缺,催生了西土死傷眾多的煉金內戰,是以我們二族分別在自己的故土上,展開對本族人的廝殺——我的族人在這個階段因捲入收購事件而遭此橫禍……”
我抬頭看他:“你有興趣嗎?我當然樂意保持沉默。”
“當然!”他興高采烈:“來吧!網際網路上都搜不到這件事,聽神者!”
我啞然失笑。
“那時候我已經不是家主了……”
“……青刀會,老爺……”
我那時在鐮州,為子非守靈。對抗瑪西納的戰爭失敗了,鐮州狼藉一片,無數民眾為躲藏瑪西納官兵的無差別屠殺奔進覆舟山內躲藏,但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在山口看見藺家人。我形容憔悴,來人亦然,見到我便放聲大哭,我必須叫他小聲些,以免被外山的官兵發現——俄府能持住如此久還有賴於俄氏在當地的美名威望,此時已到了強弩之末。
“其餘人呢?”我問:你們為什麼在鐮州?但內心深處我明白——在那個時代,會有什麼別的理由呢?我看向他身後。我看見倚泉面目扭曲,有口難言;我看見整個隊伍裡沒有一個老人和小孩,只有寥寥兩個婦女,其餘全部是瘦得脫了相的壯年男子。我還從未聽說過薊州遭了戰亂,雖然薊州在最東部,雖然瑪西納人現在在啃食鐮州,麥裡索人在東都沒動而阿利蘭政府承諾我們有最後一年的時間考慮——你們這些受過最先進教育的修士是不同的。你們決定著東鄉這萬萬未開化居民的前途和命運。
“薊州淪陷了?”我說:“阿利蘭政府撕毀了條約?”
他們回答:青刀會,老爺。
我說:“什麼是青刀會?”
他們開始哭:“二少爺被阿利蘭人嚇怕了!他怕也遭鐮州這樣的事,就說賣一些法器給他們搞好關系……”
“我說了不能賣!”我咆哮道,倚泉上來扶住我,連連說:“我來說,我來說,聞彥哥。”老爺子大哭,倚泉抱著他,紅了眼眶。他們哭了半分鐘,他將老爺子扶到一旁休息,到別處和我說,壓抵聲音:
“為年只是被嚇著了,說了一下,沒有真要賣,是這個最近在薊州和騫州一帶活動的‘青刀會’聽說了此事,說為年通敵,藺家要賣國,忽然一夜裡率郡縣的饑民襲擊了家裡……”
他哽咽了。我頓了一會,反應,說:
“他想要我們家的地,嗯?”
倚泉抿著嘴唇,點頭:“地,糧,錢,還有那些法器,他們也想賣……”他停頓數次,強忍眼淚,說:“你別怪他,聞彥哥,為年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