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得命將發 (3 / 3)

她感這雕塑有些像她母親。

“安伯萊麗雅殿下?”有人在身後喚她。她應下,轉頭,揹著光,使那馬尾藻似的深藍蜷發,掃過她的面,緩而使它露出,緩而使光影流過。光翻飛,如四季之雲,瞬息而逝,在她眼中,見來人痴愣,驚愕的神。她站雕塑之下,側身而望,有如過去光影,在此受肉成身的鐫刻,唯蒙沐夜的藍光,不知水火何依。

他垂下頭,久而不言。

“那你知道多少呢,維格?”他輕聲問。他顯比他輕松許多,道:“不多,不少。”他沒有在量詞上更說些詳細——他以類比說明,一個人類生命的量,一個故事。

“初來我到達蓋特伊雷什文時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我自己也不知為何一定要去那——預言的大面積信仰可能起源於那,但到底來自米涅斯蒙,我看不出探究原因必然優先蓋特伊雷什文而非諾德,而,就算有原因,我似也不應如此固執——在我到達後第三天,我已明白尋找預言的源頭成為一個附帶的旅行緣由,真正的原因是,我自己想來。我多遲鈍。”他對自己笑:“工作中的人總是遲鈍,喜愛把愚蠢的麻木當作敏銳的聰明。我此前來這兒,總是為了工作,壓抑了一切願望和最基本的直覺,這回我一個人,病得厲害,老了許多,沒人再輕易認出我,而我終於清醒。”

維格斯坦第嘆,克倫索恩看著,百感交集。“風清新,流水帶著冰山的清冽,我走在海境城中,不持地圖,似能輕易以直覺辨別方向,那堵高牆看似冷峻,卻似甚有人情趣味,依稀指明路途,但似乎除我以外,少人察覺。我很快發現我喜歡這個地方;談不上熱愛,但我似能在其中放鬆,為某種熟悉。方言有令我易睡的韻律,城市的作息也為我習慣,就這樣我在許多旅店中走走停停,竟也在酒桌間輕易聽得我應尋的地點——許多人給了我拼圖的一小塊,而拼圖的結果竟顯示這心血來潮是對的——這一回,萬能米涅斯蒙也需拾人牙慧。這個預言,‘天命之王’,非米涅斯蒙親自開解,而來自蓋特伊雷什文深山中的一個藏書窖。他在半個世紀前的繼承者之戰中曾短暫佔領過蓋特伊雷什文,這發現便來自那時候。”

他將桌下的卷軸取出,輕放於桌上,是為其中一卷。

“那預言在這書中?”克倫索恩蹙眉。他思索更多,但如臨春冰,不敢聲言。

他搖頭。“不在這一卷裡。這也不是預言——不。這是米涅斯蒙在他生命最後時刻讀書時頗見入迷而喃喃的一句話。他在一個月後的早晨死在了‘燃湖之戰’中,也許這句話啟發了他,所以他在‘燃湖’中,使用了天火。它被解讀為了預言,但它其實只是這些卷軸中,一卷中,一章節的一句話。”

他的聲音越發低了,令克倫索恩血涼。正逢夏春之交,天氣溫暖,他卻生了膽寒,聲音有些顫抖:

“……這書有多少卷?”

“我不知道。”維格斯坦第回答,面色似有惋惜:“但我現在手上的,有十卷,記錄了一千年。”他抬起頭,看向他的聽眾,黃金似將空氣凍結在空中:“……據說,米涅斯蒙取走了十卷。”

“給我看看這書。”他吞嚥唾沫。維格斯坦第將卷軸給他,一共三卷,他開啟,快速瀏覽。這是古梅伊森語的密文版,意味著來自於第二次‘環月’之前。

“這筆跡不一樣。”他低聲道。“當然不一樣。有三百年的歷史。”維格斯坦第回答:“每一卷筆跡都不一樣,但如果你稍微學過一些密文,你會發現,奇跡般地,它們的行文風格,倒是很相似。這個儲存它們的書窖裡,有一個寫作臺,我去時,還留著最後一個編寫者的筆跡——他寫了最後一卷,你可以看看。”

他照做了,開啟那捲軸,幾在顫抖。天光明亮,無需燭火,他卻能看見上面搖曳的影,如見證那編寫者伏案寫作的歷程。

卷軸掉落,他扶額無言,維格斯坦第笑容無奈。

“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會覺得奇怪了。我在那書窖中坐了十天,非常舒適。它有一種使人流連忘返的獨特感。像是無論在外面的光明中蹉跎了多少年,都會回到這黑暗中了卻餘生。”

克倫索恩無法回答。盡管他已知,但這全新的感觸,全新的,幾乎詭異的證據,使他如揹著沉重的鐵鏈。

“……有時我覺得,無論我知道了多少真相,都是虛妄,維格。”他忽十分疲乏,坦白道:“我感覺只有在被真相吞沒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它,但往往,為時已晚。”

維格斯坦第沒有否認。那捲軸上的字跡,克倫索恩幼時已多次看過,同他面前這個男人,他最初老師的,一模一樣。

“您已生得如此氣宇不凡了,尊母殿下一定見後,一定心歡。”來人久視她,而後伸手,聲音贊嘆而有些惶恐。此人是一軍服的盛年女子,與安伯萊麗雅手相握。

“我是羅什雲溫,明日便負責護送您回到達彌斯提弗。”她看面前的少年——她的個頭已要超過她了,還有再長的趨勢,如今已超過一百八十公分。她看她的輪廓,而非細節,因往日的回憶,使她不敢細細看這面容,思索其前因後果,她只品味著這形體的質氣,感受那蔓延而開,如波動般無可置疑的核心。

“孛林使您茁壯成長至可去面對這風起雲湧,天下逐鹿的局面了,殿下!”那無面女神像在背後注視著這叫羅什雲溫的軍官簡而平常地說出這被阻止了五年的話語,耳畔,此番卻無人聲的阻止,仿言門已開,屋內的束縛,再不得控制屋外的風。安伯萊麗雅略蹙眉,不曾說什麼,只別過了頭。

“多謝您,長官。”她抬起手,向背後的雕塑,道:“您知道關於這雕塑的什麼事嗎?我有些好奇,它是雕的,雕的,又是誰……”

沉默有些久。

“如果您不知道,也無妨……”

她仍安靜,平和道。那軍官搖頭,眼神微低。

“這雕的是‘迦林’女王,厄德裡俄斯。”羅什雲溫道:“正是您母親的父親,先王拉斯提庫斯所造。”

上一頁 目錄 +書籤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