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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命將發 (2 / 3)

她握上手。她什麼也感覺不到。

“有人偷了安鉑殿下的信?不,不可能是為了情報上的理由。”維格斯坦第同他說。室內堆放著成群的書籍,他環視左右,見許多藥瓶,心中沉思。

“有人在試圖給這孩子留下些印象。”維格斯坦第道,撫著手中的書氈:“像打個招呼。她甚至算不上孩子了,這是好理解的。”

他為他勾勒:“一旦她出城,遠離王女和您為她劃下的邊界,地標就不再清晰,人的目光和她之間就再也沒有一層這黑綠色的鬥篷了。”他看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劃:“一切都在一瞬之間。這世界沒有忘記她——那些真正記得的在她出生前就在等待,五年怎麼可能足夠呢?你們約束不了,也可能顧及不到她。”

他聞言有些不滿。“別說這樣的喪氣話,像聳人聽聞。一個孩子而已,有什麼防不住的?”他說,俄而色變,兩人對視,他忽而覺得自己可能無法短暫探望病人後離開,遂坐下,低聲道:

“你指的是那個預言,維格?”

他對他點頭。

她靜坐了一小時,每處毛孔似都在計算,細數著時間,音聲在她耳中粗糲穿行著;她堅持,頭腦幾空白,直到這種無邊的專注和擴張終使身體疼痛難當,方才起身。這日很長。她拿起手邊的一本工學書,略翻看,瀏覽數頁,令那些有節奏的符號機械性地在她腦海中響起而算式依次翻譯為影象。她做了一個鐘頭計算,然後無終無始地將書關上,分毫不差地放回原處,數式和符號抽象規整地躺在她的手邊。她計算這些,沒有任何功利目的,沒有任何企圖用其操縱實際物質的意圖——甚至,她最開始學習這些,原因都是不明瞭的。太陽仍在日正空,五月陽光明媚,乃至孛林的風光都稍見明亮,那黑湖如葡萄籽,燒燈灰一樣反光。她坐在椅上,肩膀下垂,顯出沒有任何威脅,氣力和生機的模樣,但微弱地,在這窗外的湖面上看見了母親信上的字。她寫道:

沒有科目是你必須要學習的。沒有事是你必須要做的。沒有成就是你必須要完成的,孩子,你唯一要做的,是成為你自己。她用很多重複的詞,在這些年重複的詞籃中——自然。生命。感受。友愛。她知道有一根針線,可將這些詞串聯,她有時會不自覺地,在這樣放空的,疏鬆的時刻,坐在一處,讓線串起——你要展現你在自然狀態下友愛的生命。窗影——不,不止,甚至是更遠,是天的鏡,映出她骨架寬大而沉默的倒影。她思索著,思索是否應該承認。

不必著急——答案不寫在紙上。母親寫:答案甚至不會定時而至,當你看見,你就會明白。過早的否決可能掩埋日後本該清晰的結果。不要著急。

她在猶豫她是否要承認,她對這生命狀態,沒有絲毫理解。

感受。生命。自然。友愛。

那是什麼?)

她瞥向紙上的數字,又思及此事的始末。當她初來孛林時,叔父問她想學什麼科目;他,以及母親,都不想逼迫她學習,恐她難受。但她回答她沒什麼特別難受的——很少有事會對她的感官造成影響,學與不學都是一樣,但,最終,都帶有了些許目的。文,是因為她要在不常與社會接觸的情況下,保持她對這門她並沒有常人那般天生熟悉語言的熟練;經,是因為母親對她不懈的教誨;地和史,是因為經的理解與此二者息息相關。到了數和工——此處有一插曲。五年前,當一名孛林教師說,‘一名優秀的指揮官不能不知曉工和數’時,叔父顯而易見地不快了。她地母親在十餘年的環繞下已對此說辭和壓力耿耿於懷,他在與這孩子相處一夏後也懂得了。所以他來問她,坐在她床邊,開啟一本書,對她解釋:“這些是邏輯運算子號。它們說不上很無趣,有時甚至是有趣的,但我必須要告訴你,安鉑,所有教會你學它們的人都有目的,而不是單純傳遞它的樂趣。你想學習它嗎?”他發誓,像母親一樣說——她永遠有選擇。

沒什麼是必須做的。

她開啟這本書,簡略翻閱。她看了很久,面上沒有特殊的表情,然後說,她可以學。她不介意。她學得不好,不壞。不吃力,但也沒有一種藝術般的輕盈,給她上課的老師偶爾透露出對這種漠然的反抗,相反流露出對他奉獻一生科目的熱愛和贊美——她從來沒有附和,只是禮貌地聽著。去閱讀和編寫這種邏輯數碼,其難度對她來說和從事日常用語的理解和創造不相上下,甚至,前者還要簡單些。當叔父問她,為什麼要學,她回答:“我每天還有一個小時的空閑。”

但這是一個簡略性,迴避性的回答——真相是——這個答案是她無法,也無必要說出口的。她有一層核心,人們稱之為靈魂,有一層外殼,人們稱之為□□。她感到,靈魂在運算,□□是容器,但為何靈魂的結果要反映在□□上?出於這個原因,她沒有一個固定,必要的程式,去展現自己。

她低頭看這些數式。這兒永遠有零和一,永遠有正和反,永遠有相似和不相似的。她不會去追尋那些她感到有一縷相似的事物。她看著她們。

她感到她和這些她每日花上一小時的科目的相似性。不多不少。

“——從邏輯上來講,這預言根本不可能是真的。當然,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有類似預感的事物,但這本質來源於人平日對細節的積累,可以說,這是種隱藏的推測。但這個預言呢?”

“你不能說它是一種推測嗎?”維格斯坦第為他端茶,輕笑:“在我們的家園沉浸在龍心鬥爭後兩千年,其結局為何不可能是粗暴而崩毀性的?起碼它很可能有一個爆發式的結尾,來洗清我們身上的冤冤血債。”

這說法令他奇怪,但他這時著急推行他的第二證據,恐無暇顧及了,因此只道:“這是可能的。但年份,如何確定?而,為何,一定是一個統治者?維格,我的老師,你覺得在每個人身上都迸發出一種破滅性的更新和所有人的破滅集中在一個人的壯舉上,哪個更符合我們在推測的規律?”

維格斯坦第呵呵笑著。他們的眼都是金色的,彼此望著。

“——你認為‘環月’的存在有多符合物質因果的邏輯——起碼是,我們所知的物質因果,克倫索恩?”

而他忽然愣住了。窗外陽光略暗,蒙上他對岸人的面容。兩人久久沉默。他知道先前那說法為何讓他感到古怪——他感到它不是在為他,維格斯坦第所存在的數十年說話。他為過去的兩千年說話,穿梭在容器中。但他問不出那個問題:你知道多少?

“——你知道,對吧,克倫索恩,既然你曾可進入‘回憶宮’。”於是他先開口,姿態平淡:“這是你第幾次見到我了?”

午間用餐人很少,她進入廚房,用小鍋為自己燉了菜湯,就著麵食用餐,之後她去會客室,邊端詳室內陳列的雕塑,邊等待與明日同她一併出發護衛隊長的見面。光仍在輕微地等待消逝,充盈晝間,她面對那尊最大的雕塑站立,忽而雙影重合,使她幾分驚訝,因她感到她曾站在這尊雕塑面前,無法類此與其對面相立,徹見其朦朧的無面,胸抵著胸,肩對著肩。她的影和雕塑的影覆蓋一處,無需任何刻意的調整,正立著,她感這雕塑在同她說話,直接向著嘴唇,盡管這張臉既無唇,也無眼,無耳,唯那鼻樑的輪廓,若隱若現著。罕見,此引她思索——這是錯覺麼?還是因為連日來她複習了太多次母親給她的功課?

窗外的黑湖遙遠地漾起波光。她和雕塑盲目無邊的眼界對望——有人說她的眼睛很特別。有人說她有她們見過最深邃的眼,但哪兒可尋更深,更不解而清晰的?——就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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