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韁網眾生 (1 / 5)

韁網眾生

“——奇瑞亞女士。”

她躬身行禮;頓時,廳內為寂靜籠罩,鴉雀無聲。

秩序尚未整頓,一進遊行將開始時的會場,眾官員四坐,殿內裝潢富節慶的熱鬧氣息,由是連氣氛甚都一併輕松,文官武將,或曾有一二罅隙,此時都圍繞桌旁間或說笑,文官武將,齊坐一處,面上少有無微笑的,面前是盛季瓜果。她先前趕路匆忙,來達彌斯提弗兩天,毫無疑問是心緒不寧,竟忘了,是這日子要到來——女神祭。不過這也怪不了她,曾經孛林一年一度的盛會,隨她出生的年歲流逝,終變為往日的傳說。昆莉亞帶她去內宮尋母親不得到,只撞見許多裝飾走廊的宮人,便了然王女應已移駕宮門的大殿了,又領安伯萊麗雅去那處。一路飛花散光,天氣晴好,便連昆莉亞先前最後的緊張,並同連日壓在她心頭的軍務重壓都散去不少,卻在安伯萊麗雅入殿的一刻,再捲土而來。

滿屋賓客官員,這原先容貌就鮮明的年輕人登場一刻,尋到不是別人,而是‘鬣犬’近來這個退休的副司令,剎時令周遭聲音都靜了。昆莉亞狐疑而謹慎地轉頭,見安伯萊麗雅面色如常,稍上,厄德裡俄斯在同總管交談,此時面上也一轉為僵澀了,不知此景是為何,又是何意。

奇瑞亞,坐在桌旁,面上微笑仍是遊刃有餘,以手撐下頷,輕搖仍穿軍靴的腿,確如一德高望重的長輩,接受了安伯萊麗雅的禮儀。

“想不到您還記得我,殿下。”奇瑞亞悠然道,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好能使眾人聽見,而不再透露過多的含義,換言之,其可謂充滿暗示,令昆莉亞心驚:

“看見最讓我擔心的學生現在如此健康,如此出色,殿下,”她微笑:“就算您已將我遺忘,也沒有再比這使我高興的了。”

將安伯萊麗雅說成是她的‘學生’,不正是宣稱她對她仍存在的影響力麼?昆莉亞頓感義憤,也無奈,深刻理解了,五年過去,她的這些戰友們的信念,有增無減。

厄德裡俄斯已面容嚴肅地從高臺上降下,有那溫和的收回秩序之意,見狀眾人皆別開眼,再以喧囂將先前發生的事吞沒,近似此未曾發生任何事。然那裂痕無可抵擋——恰如在她心中升起的不安。奇瑞亞同過去的戰友同坐,而,果不其然,她也在其中。

塔提亞沒有看她。奇瑞亞從這事件中抽身,宛只對一機械施加了一嚴重,富有技巧和設計的暴力後,不再看它執行的結果,翩然離開,此後她的同桌人亦再複投身入先前的討論。她不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麼,只能見到她們那標誌性,張狂,熟悉,彷彿某種塵世的規則對她們來說無意義般的笑容。

她深望著,不由握緊了劍。

她越來越不瞭解她們了。

而,在這眾多不瞭解中——無疑,某一個人的疏遠,是最讓她難過的。即便她知道她現在應集中在安伯萊麗雅身上,也許也安撫本就為此事緊張的厄德裡俄斯,她的眼卻深深望著她,在心中的一聲長嘆後,毅然轉過了臉。

“啊……您好。”她說。

驟然,她對那十三年前才忽而出現的民間男子,阿醜,對上了眼。這男人,作為厄德裡俄斯的貼身護衛,此時伴在她身邊,於一步之後守著她與女兒交談,和她對視,然後點了點頭。她同樣點頭回禮:宮中不乏因他的面貌和出生看不起他的,甚至更公正些的,都介懷於他曾經的案底。此也無怪,畢竟,第一回出現時,這男人是個襲擊者,只在後來,反轉為了忠誠助手。他作為間諜的機率之高毋庸置疑,最初,她也對他甚有警戒——但十三年後的現在,她對他的態度,已變為了由衷的敬佩和同僚之間的信賴。外行若不知,她作為生涯的武人,最知道這個忽然洗心革面男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後天繼加不懈的努力。十三年來,多少次襲擊和暗殺是被這個男人擋下的?在兩人並肩作戰過數次後,無怪她對他已轉疑心為大體信任——那最後一絲,不得不有的警惕,都仍然被兩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所消磨。

不知為何,這男人讓她覺得很熟悉,但卻怎麼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何。昆莉亞最終覺得,可能是這個男人的浪子回頭,改過自新和修身格心的部分,最讓她動容——現在世界需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精神嗎?

思及世界,又看這滿屋的官員,舊日同僚,她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抱歉,母親,我真的只是恰好看見了奇瑞亞女士。”她低聲解釋道:“而且,恐怕是我在孛林習慣了,見到長輩,就會行禮,實在是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以前奇瑞亞女士在教我學走路的時候,幫了很多忙,我很感恩——雖然,確實,如果母親不希望我和她們再交往,不應該這樣公開問好。”

厄德裡俄斯抬頭,見女兒面色沉重,竟顯出幾分疲倦,自返回後第一回。她頓生無比心疼憐愛,搖頭,握住她的手:“不是你的錯,安鉑。”

她抬起手,撫摸她的臉;她的臉勾勒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輪廓,給她那膽戰心驚的感觸,又賦予無邊無際的柔情。她觸碰道一種遺骸,又感受一種空虛,彷彿這是畫,這是雕塑。她有千言萬語可說,千般利害可談論,但最終,只在唇間,化作一句顫抖。

“媽媽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厄德裡俄斯輕聲道。她擁住安伯萊麗雅,用纖細的手臂攬住她的背。昆莉亞能看見,安伯萊麗雅低下頭,像海中的雄獅,將那漫長,纏繞的鬃發,連同透露,靠在母親身上。她的心為之酸澀,餘光中,她旁邊那醜男人,亦是擔憂動容。

她們無法看見安伯萊麗雅的神情。她將頭顱輕埋在在粗重的長發中,因而掩埋她面上的空洞冷然;這並非說她心中對方才的景象毫無感觸,相反,其實她頭腦中驚訝頗多——安伯萊麗雅掌握的社交原則,僅限於交往物件間應互相致意,如她和奇瑞亞。是她發現了奇瑞亞麼?不,是奇瑞亞發現了她。這名‘鬣犬’,在她在臺階上行走時就已捉住她的眼,用這對她依舊有印象,狡黠而冰冷的眸子邀請她,而她母親,畢竟是言語溫和的人,從來沒有禁止過她和任何人交往,只說過,希望她做什麼,所以她自然考量道,她往後確實並非不需要再和奇瑞亞交往,才行了禮,只是這之後的軒然大波給了她驚訝,也再度告知了她——她是多麼不瞭解人。人和人如何連鎖在一起,如何解讀,防備,恐懼,算計著。

她回臂抱住母親,感母親的顫抖。

“對不起。”她低聲道,迷茫,也忍耐:“很抱歉,母親。我對這些事都不明白。”

束縛感隨每次身體接觸而擴大,加重。她不能動彈,不敢動彈。

“……我只是希望能幫上你的忙。”她喃喃道,不是真的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有什麼願望能向我徵發,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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