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相見
面前是一整片金黃的原野,她睜開眼,尚在朦朧,只見天光剔透,四野無人——幾乎沒有。她的身體仍沉,卻不是蓄重而殘破的沉,而只是綿軟溫柔的墜落,讓她不想起身。呼吸悠長 ,她感受曠野幸福而安寧的僻靜,以一個活物的靈魂,謙而不卑地藏在這滿盈的不動植林中。她是這兒唯一一個人——她能感到,且片刻確信,孤獨,卻祥和,直到她睜眼,鼻翼觸動,一縷發絲如探知的柳脈,劃過嘴唇,傳來那改變的訊號,如水滴落。
——在這麼多年之後——
她想到,合著雙手:我們彼此都很孤獨。
她起身,離開這片樹的島嶼,前往金黃,生命的海。她感到第二個人;她的身體對這個全新的存在,有一種母性的直覺,像樹枝同主幹,河流的支流——如果這兒有先來後到。
——但我因此更明白我對你的愛了。
她想到——如果這兒有先來後到,那麼,不是你的血,組成我的血——就是我的宮殿,孕育你的身體。
但如果這兒沒有先來後到;如果一切都是無古無今,無前無後地爆發,那麼——你和我。
我們分享了它開始的理由。)
她向前走去;另一個人,獨自在金色的原野中,其身形在她的目光中切割變化,以那最黑暗的光芒刺痛她的眼,使她迴避觀測,斷續,停頓,去得以看見那影子在一個成人和孩童間間歇閃光。
我們也決定它結束的時間。)
她看著人影變化,閉上眼,面露笑容:看上去你還沒做好決定,是嗎?
——但我很清楚。
她對他張開手,去說:她在這兒。
我和你是無法分開的;我們在一處便是生,我們分離便是死。因此,這兒——
她說道:“拉斯提庫斯。”她呼喚:“我在這。”
這是她第一次獨立經過葳法瑟戈斯廷,月亮在她的爆發中。它不是為了她而爆發的,當然,所有人都能看見:那環繞天體的冰晶明轍閃著將正片天空染白的光。
“——尋——找——”
她身邊,那個已上了年紀的女人,仍就這些天行路中般,不時發出含義不明瞭的喃喃自語。
“請您別小看了這呢喃,安伯萊麗雅殿下。”她的妹弟則叮囑她,帶著祈求般的懇求:“兄弟會的人屢次企圖擄走她,就是因為這殘存的,最後的痴言。她的魂都若已失,為何緊攥這昏亂的雲圖,不肯放手?對我姐姐而言,研究比她的生命重要,而看來,最後一次,她還是將這或許藏有她命中真相的呢喃,視為勝過靈魂之物。”
握著她妹妹贈給她的鐵劍,她略靠近馬車,若照應她的情況,輕聲開口,道:“——克留姍多閣下?”
車內傳粗啞的呼吸聲。
“——找——你——”
布簾搖晃,仍是如此。安伯萊麗雅回頭,見那月光,似大片白幕,覆蓋在她們行過的高草上,似理應是會讓人心驚,不安,然其超凡脫俗的異界之美,又卸下人的心防。夜已深了,而達彌斯提弗,在她的印象中,若是已不遙遠——接連路上有人問起她如何記得路,她只答她已來過,眾皆驚嘆這記憶——如是她們如今在驚嘆這飄然似舞,碎裂而飄散的月環。
這路,似是十三年前,她尚是個不會說話,不會行走孩子時,被擄走的道路。她抬頭,望漫天的乳光,心中平靜。人們,她發現,是容易驚訝的,但凡事超乎她們的印象和理解,她們就會露這神情,瞪眼,張口——她也會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