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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蒽山下 (1 / 3)

葳蒽山下

日升之時,夜的舊世界隨之離去,向來如此。第二日日出時羅什雲溫同其餘隊員外出時候看見她坐在驛站外的石上,未戴鬥篷,藍發披在身後,光華濃鬱其上,使其發緣與平原日起的交接處閃亮灼彩。眾注視此景,皆無言注視,羅什雲溫亦是,心想此子出生的奇景。傳聞那日雷霆暴雨黑天無盡後,彩日初生,日夜轉換,便在剎那之間。隊員已接反複叮囑,因此無竊竊低語,年紀尚小的,恐也不知她們這些年紀更長的心中的忍耐和呢喃,去見過去,和現在,交織於此,以是流逝和向前似並肩交行。

她對著平原下那升起的黑山而坐,感背後草野為靴足所動,終回頭而望。雙方對視,終散口齒間冰碎般感慨。年輕人咬牙不動,心想:她就像達彌斯提弗城內那雕塑,盡管那雕塑的臉籠罩夜中。

“安伯萊麗雅殿下。”羅什雲溫上前行禮,手指向前,至於雲端,其籠山上朦朧,為她解道:“那就是葳蒽山。”

她隨她講述點頭,道:“從前經過,但多是在夜晚,看得不清晰。在書上也讀到過,但應該不如親自見。”羅什雲溫及身後眾人見她並非無言,且言之有物,有禮,都驚喜,放鬆了些。安伯萊麗雅起身,入室內同眾人用餐,各主要隊員依次介紹,她亦回禮。她所食樸素清淡,用餐時絕無言語,反引眾人好奇。她若戴鬥篷,亦引驛站內眾人暗觀,不戴鬥篷,眾聲更驚異有甚,道:看,看。就是那高個子年輕人。

她就是厄德裡俄斯和拉斯提庫斯的女兒。

她面色略動。羅什雲溫坐她身旁,恭敬道:“您五年來生活梅伊森紮貢中,對此類喧嘩必然不慣,我們是否要早些離開?”她的面色,總體而言是變化極小地,只傾身四望番,輕微點頭:“長官不必為我特意調整行程。我確實不大習慣這類嘈雜,但方才神動,主要是因為思及我母親。她近來還好嗎?”

一層如幻的水影籠罩她的面容,年輕人見了,反笑了,不若年長之人的僵硬,去察覺,這面孔中冰冷的僵硬。在她出發前,所有人都提示:別給自己設下什麼限制。這孩子會讓你驚訝,在所有方面。年輕人不覺,反使面前之景,同她們知道的唯幾和她有關的事跡吻合:她是個孝順,敬母的孩子。

“抱歉,我不常留達彌斯提弗,對您母親的近況,也不瞭解。據總道中所提,王女健康良好,總領政治事務。”

羅什雲溫道。年輕人倒很興奮,對她道:

“我是從達彌斯提弗來的,上回見過殿下!她身體健康,榮光煥發,您無需擔心。”

她聞言,不由露出絲極淺的笑容,令眾人驚愕,幾痴了。

“這樣麼?那多謝了。”她答,不知自己面上如何。

於是七時半,眾人便出發了,向葳蒽的方向去。她終於還是戴上兜帽,無特別的喜惡傾向,羅什雲溫卻注意,終於還是使她在隊前 ,而非顧慮安全,到隊中,擔憂她,‘是不是眾人尋她太多,使她厭煩’。安伯萊麗雅垂頭道:“是有些不慣。”但一出發,事情就難遏制了。不僅是隊內,眾人想跟她結伴,隊外,夏季商道上車流眾多,都紛紛來問候——因她看上去多英俊,多年輕,多健朗而多溫和,有教養,同時有那英勇不凡的孩童時傳說,和蔑視了一個畸形兒必然命運的開花轉變。

“安伯萊麗雅殿下,你此番出了孛林,可是要替你母親洗清‘聯盟’那群厚顏無恥罪人?”一商隊的男子,轉馬回頭,隔稍些距離,笑對她喊。眾年輕衛兵,無論先前是否聽過孛林公爵的殷切教導,如今都忘了,在夏季芬芳的野草間笑成一團,上下打量她這出類拔萃的身貌。風吹來,正將她的兜帽打落,綻那一頭長發,蒼白,挺拔的面容。眾赦然無言,那先前無言的些許中年人也回頭,長視她。羅什雲溫見安伯萊麗雅面上有驚訝,以為她不快,趕忙朗聲呵道:“你們既然知道這是誰的座駕,怎敢繼續驚擾她出行?速速回到自己的商隊中,否則以挑釁尋事規則罰款!”她自己隊員自然迅速縮了回去,四處環繞的馬隊也作鳥獸散,只一騎手,膽最大,仍回頭對她叫:

“你父親能橫掃千軍,你生貌如此,”那亦是個年輕男子,對她揮手:“必能仿效!”

“……成何體統!”羅什雲溫低喝。此事發生在她監軍初期,使她頗感失了面子。道仍在前,中部大平原上這連線葳蒽和孛林之處,喚作‘無夢野’的野地上蜂蝶漫舞,道道草路駛向天盡山遠處,氣氛卻和先前有些不類了。她看安伯萊麗雅仍解著鬥篷,眼空望前,以為她受了驚,寬慰道:“年輕人不懂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搖頭,眼不看羅什雲溫,而看原野了,道:“只是這類事,母親是不允許我聽,不允許別人同我說的。乍一聽,有些吃驚而已,勞您掛心了。”

此後她不再說話了。一句話也未說,一次粗氣也未喘,仍披那長發,看向天遠,似凍雕一具,旁人無知其想。

她低頭看向被風撥動的草葉花束;她看向人力經行而禿裸驛道遠處,不知多久,才漸恢複意識,也不知是何時開始脫離的。她微動手指,牽引全身的僵硬,方才意識到她先時幾處在一種分離狀態。有什麼事讓她難以辨認自己的軀體——有什麼事讓她不得不脫離自己的軀體從而維持時辰中的安靜。同行者已擔憂而看向她多次了,年輕隊員也似乎發現她不如先前所想。她的話太少;她透過自己的目光將她投影在地中草野處,不在這具騎行的身體中。隱約,她似從前亦有此感,但時下不明。忽而是天暗了,先前晝明的空域中翻湧濃雲, ‘無夢野’上籠起灰翳,她才豁然開朗。

她直起身,看花瓣在風中扇動,如那遠處的山被雲霧推隘。面前是這昏黑,苦色的原野,晝間最濃鬱的熱氣正聚集而要消散,透出一股冰冷水氣。她回頭,出神,可看到風從北來,像野馬過草海。她不由凝神,有了方向,欲尋見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黑杆草,見那頂上的花……

不。

“有暴雨,加快速度,堅持到前方驛站!”羅什雲溫道,她驟驚醒,撥出一口長氣,似被釋放。人的目光如今不看她了,皆在維持機體運轉的全力中,面容張放,身體勃發。她尚有些愣神,羅什雲溫寬和道:“殿下,要稍行快些。”她點了頭,眼卻仍望遠處,雲上雲下,不可移目,似她見何物在天宮中,又或遙望故鄉。

“殿下?”羅什雲溫道。

她回頭。“好的。”她恭敬答複,低頭向前,暴雲如時登天,稀霧長吟,說如孛林那般話語,只是她似能聽懂了。她沒有回頭。她不能回頭——她難道不知道嗎?她可判斷:這不是母親想讓她聽的。

為什麼她去尋那花?難道她不知道那花是什麼時候開放?

母親不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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