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擠滿了人,屋外是暴雨墜落,她同人擠在一處,因感身旁人吐息灼熱,故將兜帽戴起。那布料淋了雨,又被人擠著,現下起皺多弧,粘在她發上。屋外清涼,屋內又熱了,眾不敢開窗,因大雨瓢潑。為著不知明的願意,她站到隊伍的外圍去了,和陌生人靠著,羅什雲溫面色暗沉,但也無可改變,所幸安伯萊麗雅似不在意,只沉默站著,望窗外。
“……你就是那個安伯萊麗雅?”她身旁那男人低身道。屋內人聲嘈雜,但此音仍得遠擴張,籠罩濁氣之上。
“您好。”羅什雲溫暗示,然此境況下鞭長莫及。有人在望,然話無人接。她望窗外,眼神專注。
……現在,她知道先前她騎馬時的狀態。人言紛紛落耳,然五感隨言而去,她投擲它,投擲光,進入荒野中。她站暴雨中,掙脫束縛,誠更感親切,無邊漫遊,向那漆黑山峰行。
她就是安伯萊麗雅。聽說她五年前幾乎殺了達米安裡德的大兒子。模樣很好,不知內裡如何。
她看起來很強壯,但人很溫和,似謙虛。據說她很聰明,但……
她轉頭,看向暴雨紛飛的原野,路九道彙一,景外霧內實,天白中籠罩內裡黑綠,仍能見孛林。葳蒽的山影朝她灑落,依稀可見從前來時印象,她無吐息之暢,反感渾身通湧生氣,吐納廣袤,人眼所見幾如霧海凝固。她聽見天地之音,惟孛林與她避耳無言,展此茫茫曠野之前,如此原因,她故在入內一刻,最感她已來此地。
這是個世界。她能感到它。
風卷草海,雨刮平土,氣成山後,似有巨足,以那灼然,冰冷的雨氣,點地輕盈,立她身後。她的肉在飄散,化作土灰,肌理不分,髒器不明,皆為一體。
——看……
這大音道。她站雨中,看面前,眼通四方上下,見此水土山河,靜謐之間,忽生一氣。
人言抱怨。雨怎麼這麼大?
這些年怪異天氣越發多了。
也可能是鬧鬼。前些天,不是有兩個團在這打仗嗎?說是納希塔尼舍的代理軍團,其實,據說是來打葳蒽的……
她眨眼。地面眾花開放,背後火鬃奔雲,天白,天茫茫,地黑,水無疆。那花兒,從土中伸出手,碰她在雨中顫抖的煙。目視此景,她心中頓生美意,雖極寒極為冷。
這是個世界,因此它是美的。
——這是個世界。
那聲音回響,在她耳邊,似她二物不可分離,需同仇敵愾,當能目視何方。
——是的,這是個世界……
——你就要踐踏的世界。
她身體微動。“殿下?”羅什雲溫道。她沒有回答。他身旁的男人看著。她的眼蒙著一層灰網。
她看面前之景,許久無言。她從前不曾和這聲音對話,從前也不想,如今是第一回。
——但為什麼?
她喃喃。那聲音笑她。言為人之劍,去問因果,乃人所為。
但也怨不了你,汝如何受縛於這人身內,神王?
她看著這世界。它蒼茫寂靜的水道成地,藍水環綠的遼闊陰影。她對它並無奇感,不親近,不遠離,不憎恨,不喜愛。甚至,她望著它,感到一種平靜,如其如此存在,已甚美甚善,使她身凝如石。她不感她和這世界雙方應交集。她可消散,像灰塵於雨中,她不在乎。這世界可存在,她無需以眼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