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敢想象妹妹看見了她,心裡是什麼感覺。
“……但這是什麼命運?維格,勝利,難道就寫作勝利——我們能看不見其後的含義嗎?並且,如果我們的人民需要一個天命之王才能將她們聯合起來,那為什麼不是‘聯盟’有一個天命之王,為什麼是我們?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
他俯身,咬住嘴唇。維格斯坦第走到他身邊,輕撫他的肩,嘆息。
“你總是太善良,克倫索恩。我理解你想要一個完全的正義壓倒邪惡的局面,但很多時候我們難以控制。總是有好那麼一些的,壞上太多的。我這次深入‘聯盟’,那裡面的情景真是駭人,天理難容 。大約是看了那些景象,我才尤其希望,”他低聲道:“安伯萊麗雅殿下,就是黑龍心的繼承者,能繼老陛下的遺願,繼續將女神的願景守護,而不再犯下你父親的錯誤,知曉你父親的悲傷。”
克倫索恩不語,心中苦澀。夜燈燃燒,如耗心血,良久,他輕聲開口,痛心道:
“那封魂棺,確實是無用了?”
維格斯坦第的手略僵,而後搖頭。
“我和敘鉑.阿奈爾雷什文一起將它藏入了北海巖洞中。你父親的身體和骨已同那棺溶為一處,封印其中的龍心。”他的手和緩了,似在撫去其下人身的悲痛:“若日後必要,我們仍可去將其取出,而若再不需要,便讓它在其中永遠埋葬罷。”
淚水滑落他的面頰,約是近年,看著安伯萊麗雅的面孔,原先已沉寂的悲涼,越發鮮明,尤是五年前他在回憶宮中最深的窺探,帶給他夜夜不忘的深邃神傷。
“不,若今後龍心無用,我便去北海,將父親的遺骸送回孛林,同母親安葬一處。”
他抹去淚水,抬頭望維格斯坦第,多出了幾分珍重——怎會不呢?他內裡苦笑。任誰知道自己和某人有三生兩世的真摯緣分,分別時難免多那些痛苦。但這事,他如何說?他看他,忽覺維格的金眼也深沉而有些隱藏,不可言的成分,心中微沉。
“——先不談過去了,未來的路還長。你今日遭的這風險,也讓我對你掌握的資訊越發珍重了,維格。若有什麼三長兩短,不是白費你這些年南來北往了麼?”他略打趣道,認真同他說:“你此番從蓋特伊雷什文回來,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發現?”
維格斯坦第猶豫片刻。
“——戰略上,沒有太多,但在歷史考證上,我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東西。一箱長卷,堪稱真史一類的古代史之最,只可惜現在,已無人在意過去那血腥糾紛了。”他別開眼,稍見飄忽,沉默良久。
“我以前去蓋特伊雷什文時,就感到奇怪。我怎會對那地方如此熟悉?分明從未去過,此番長留,更是莫名。我也不知,怎麼就我得到了這卷軸,一切似都有其安排,讓我安心,也不安。”
他的手停了,面上有苦笑:
“但,我如何想,都只能作罷。我們的過去,依此卷軸,實在是可怖,只願未來,還有個好結果。”
他說罷,低頭,仍像對孩童一般看著他,笑道:“不過大公子,不樂意如此罷?”他颳了刮他的鼻子:“你這孩子,總是想要完美無缺的善的局面,要無暇才好。”
“我哪有這樣?”克倫索恩被他帶得,也不由卸了氣,只是心中感慨。維格不知他為何對蓋特伊雷什文熟悉——他怎會知道。他叫了衛兵,重新給維格斯坦第分配了高階警戒,又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好生護送他,莫給他以研究的名義支開了,兩人才道別。臨行前他見維格斯坦第的背影,恍惚間又見‘回憶宮’中他和他那兄弟道別,前去撰文的畫面,自是無言。他想起父親,想起昆莉亞,想起妹妹,又多出了些動力,重新提筆,要寫信告知她們今日發生之事,抬筆,卻忽而一滯。
命運——環月——重複。
他展開先前的信,正是他對安伯萊麗雅的描述;他寫得有些過分親切而嘮叨,但並非不準確。
誰看了這封信會不說——這孩子好得,不像是真實的,不像——一個孩子——一個人?
他如今對身邊的人多有珍惜,因為每個,他都在過去已見過,每個,都已在過去,知道了無數遺憾。自那以來,他多了許多悲傷,但也增了更多責任和聯系,但他此前從未想過此事,仿在一個必然中被忽略了——他不可能在回憶宮中見到每個現在和過去的人。
但他從沒見過安伯萊麗雅。
這並不奇怪,甚至,他覺得,她有可能,就是父親……但,墨隨筆開,他越看,越是心驚,內心模糊處,如有尖叫,要他拒絕那錯誤。
他沒見過她。她的藍像一處融化的墨色,斥開蘭德克黛因,這已融入他靈魂的景色,仿她在和這一切排逐。不經意間,他的手已開始顫抖,損毀幾張紙,仍不止息。
不曾見過——不曾知曉——不可預言。
他吞嚥唾沫;他肯定是累了,他對自己說。那聲音掩蓋在他對侄女的關心下,沉沒地底,震耳欲聾: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