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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 (1 / 2)

風將紗吹起,夜來時,昏黑的水光落在她俯臥在床的身上,似半身黑袍裹住她輕柔起伏的脊背,略微蹙起的眉,和那如碎花般的眼睫上。花叢顫動,像有不著痕跡的蚊蟲,帶著幻化的花粉來,又攜著隱秘的心緒去了。她的手指伸展又收回,在潔白的床單上印刻下微弱的漣漪;她的眉宇,浸沒在嘆惋和迷茫中,越發悲愁,帶著觸動憐心的眼,不斷地,跳動著光的痕跡。她墜落;她夢見她回到少年時的木屋中,又同她的走獸玩伴,漫山遍野地遊玩著,純真無暇,恰如完美之名,她當將輕盈的雙足置於迷宮潺潺的水流中,其中每一滴水珠的流動,都尚且不知其止息和去除,如此方得永恆的清澈。她飲下那芳香,甘甜的水,面帶微笑,感受越谷的清風,明亮,自在的黑發,揮散其間……她俯在那,手上布滿傷口,而一頭秀發中,已生出了些許白發,夢中,太陽似始終不落,而後,在她回頭的一念之間,其生發變化。那洪烈,橙黃的夕陽,從山頂上墜下,照見那山頭上的一個黑影,她張開唇——在夢中,在現實中,手指無意識,頹唐,而無比用力,無比痛苦地握緊,感風沖刷身體,剎那悲涼,而一切轉變。

她能——什麼也不感受到麼?沒有快樂,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焦慮——只有那淡淡地,恆久不變的喜悅,訴說著生的鮮活,如果她可以,她的夢不會告訴她這場象徵的影子。她夢見,再一次,她站在‘迷宮山’上,兩行淚水如月河,行過她面上的丘和谷,冰冷而纏綿,看著他的影子,向她降下來,聽著那訴說滅亡和圓滿結束的歌聲響起,但不曾做一件事,唯有等待,甚至,心滿意足而有如註定般,等著他走近——她等了他——不然,她肯定是隻知道圓滿,而不知道其後的種種事物的。

——林林。

他喚道,用他最輕柔而莊重無傷的聲音,像瀝去了他自己所有的種種糾葛,只有一縷關懷;她忽然從那對景物和天山的眺望中回過神來,好像將靈魂,她噴湧在外春靄般的吐息盡數收回這具□□內,莫大的壓迫和充盈令她喘不過氣來;她劇烈呼吸,五髒六腑,從氣而降,漸生血肉,真實,沉重而雋永,帶著難以禦制的魄力,去壓迫她感受——她自己——她的自己的□□,她自己的感受和心聲——而天忽然黯了,山色花宮,皆消了蹤跡,她唯一能看的就是那純粹的黑色,而她唯一能感受的就是吞沒了她言語和力氣的迷茫悲苦。

“蘭!”她發出一聲驚呼,閉上眼;夢似說著,是的,再也不用看了,吞沒一切;心如念著,再也不必堅忍,只需放任其真實,去感那純粹的悲傷。眼淚從她目中洶湧而出,她的雙腿無法站立在周遭濃鬱的黑暗中,只向下跌去,如落雲端,其中雨水,俱是她心傷的淚水。在夢中或在現實,她都失去了抑制它的想法和力氣,想用這水洗刷她的意識,令她從清醒疲倦的堅固中落到柔軟而眩暈的虛幻裡;令她從仍不能逃避悲哀的夢中,去那真正無心,無想——或許,無魂的深淵。

她的手,原先緊緊攥著那床單,肩膀顫抖,難以抑制地流著淚,卻在她感到身處臨淵的瞬間放鬆了。她的面容陷在白床中,仍緊蹙著眉,流動著不盡哀傷,卻忽地,如釋重負,似終於放棄,嘴唇輕張。她停止了掙紮——想要落下去,卻聽到頭頂,他焦急而遙遠地叫道:“林林——別下去!”而這樣,她就抬起了頭,但她仍,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他的影子,像濃稠似墨的水中的古樹幽枝,從上望著她;她看不見他的臉,這場景,帶著顯而易見的暗示,讓她哭得更加傷心,那無聲的冷淚終於變成哽咽,她欲抬起手,卻發覺自己動彈不得,只能勉勵,啜泣著開口:

——那,你——你在哪兒呢?

“你在,在上面嗎,蘭?”她斷續道,對著他黑日下的影子。隱約中,她似見他對她伸出手來,但那感觸朦朧。她沒有那強烈的預感,說著,若她伸手,就能感受他堅實的觸控,察覺到他就在她身邊的至極平靜……在過去的那麼長時間裡,她知道多少這樣的光陰?幾乎是剎那,那委屈,感傷的淚水,讓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她的身體和責任,珠鏈般落下。她是碰不到他的。她們永遠無法感到那永恆,團聚的圓滿,她轉過頭,在無意識中訴說絕望而悽然的心聲,像是過去的幾千年一樣……所以,她沒有伸出手,相反,幾是期待般,如同欣慰般,她轉過頭,再次向著那深不見底的冥朦,凝望其中,穿透那言語不及的恐怖,眼中沾染平靜的喜悅,只有淚水,點亮那苦澀,悲涼的光:

“如果你在下面,”她含淚道:“我現在就到你身邊去……”

她的淚落在床單上;她無意識的身體發出嗚咽,脆弱的悲鳴。晚風中,因不斷哭泣,她的軀體顫抖,聲音小而喑啞,夾雜在窗外鳴鳥接連不斷的歌聲中。門外的護衛定是聽不見了,但這張床上的另一個人,她原先在這裡的理由,自然是聽得見的。

一雙手,粗糙而醜陋,伸出來,猶豫許久,撫上她的臉頰。

“——我在上面,林!聽我說——”

他說道;她忽感到有雙手臂,從這慣常冰冷的漂浮,只有虛幻,只有朦朧的夢中溫暖而堅實地擁住了她。這血肉的溫度像陽春的暖氣,觸碰她的面板,化開了她的血內的冰凍,放出忽然的湍流,讓她幾喘不過氣來。眼淚像雪花般掉入溶凍的河中,流過那冰河的裂縫,她難以置信而不可抑制的笑容旁;她握住這手,緊緊不放,劇烈地喘息著。他張開手,將她的手指扣入他的手心中——而這不像夢。這感覺如此真實,令她淚如雨下。

“我在這兒啊。”他說。她努力地調整呼吸,在哭泣中尋找那個笑容;她用盡全力,讓這笑聲不像悲傷的哽咽。

“……你在這……”她細聲道。她的手臂顫抖著抬起,去尋找他的面容。

“你在這……”她顫聲說:“你在這!”

她轉過身;他將她扣進他的懷裡,緊緊摟著她;黑日燃燒,融化了她的外殼,她抱住他的肩,不再抑制自己,放聲大哭。

“林林。”他來抹她的眼淚,手指真實,語氣關切;他的手好粗糙,她不知發生了什麼:“林林,不哭了。再哭,哭壞了身體……”她不斷搖頭,抽著氣,用那朦朧的眼,在漆黑中尋找他:“蘭,四周好黑。”

她用手指,一遍遍撫摸他的臉,感受上面的弧度。

“我看不到你的臉……”

她喃喃道。他沒有回答,只摟著她。他低下頭,將額頭靠在她的額上;他的吐息是溫熱的,但他的心思沉默地糾葛著,可在這時候,在她的夢中,她只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別離開我。”她筋疲力盡,氣若遊絲道,踮起腳,撫著他的唇,感受他的呼吸。她靠近他,帶著淚,像對何物的哀婉祈求。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床上的女人輕聲道,那雙撫上她面的手僵硬了;整具身體都僵硬,迷茫,伴隨著那一縷綠光,在那渾濁的眼中若隱若現,看著她緩緩睜開,浮現依戀的眼。她對這個——她一天前還不認識的男人,朦朧道:

“別留下我一個人……”

她吻了他;不顧一切,極盡她的悲哀,冰冷而熱情,而這瞬間,她看見了他——他的綠眼睛裡,浮現她自己的模樣,衰老,布滿皺紋。厄德裡俄斯,在狹縫之間,難掩驚愕,因,她身在何處——她為什麼會看見這個?剎那,她幾已醒了,就有了那迅速浮身,無時不刻的羞愧,層層疊疊,隨著她精密的意識和智網將她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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