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麼了?”媽媽憂心道。她上前一步,對著他:“……您中暑了麼?”
他後退一步,閉上唇,額上青筋暴出。
“俺沒有名字。”他對媽媽說:“我就叫阿醜,殿下。”
衣物將安鉑埋起來,由於時處夏季,這些輕薄的棉麻和絲綢至多隻像些松軟的雪她自己無法做這種聯想,因她尚沒見過雪),而只有這最後一件衣服,如此沉重,如此緻密,超乎想象,徹底將她埋了下去。她感到她宛蓋著一件比她長三倍,重三倍的小溪,只是它完全是黑色的,跟往常森林的黑色不同。眾仙女見此意外發生,紛紛來將她救援。兩個仙女搬開那溪水,一個將她從底下取出。仙女確有神力,她漂浮起來,看那溪水被兩個仙女捧在手中,其上,絲線泛光,一隻她在這森林中從未見過的動物,對著她。
安鉑,恢複了她在面對未知事物時一貫的沉靜,不眨眼,問仙女們:
“這是什麼動物?”
眾仙女互相望著。
沉默,仿此乃秘密。安鉑落下目光,看那溪流般的長衣。漆黑無暇,唯上穿梭的金線,隱約卻深沉地,讓那動物的輪廓出現,仿從雲霧中浮現般。
她的心跳動,在這時間裡,微妙地,稍快了些。
“今天你仍在這跑步,安鉑殿下,但有些變化。”奇瑞亞又將她帶至那草坪中,使她站在烈日下。她帶著她,緩慢而笨拙地做了熱身,奇瑞亞做得流暢自然,安鉑的動作,仿使這一連串簡單組合便問絢爛艱難的雜技,而她殘破的木身體,已被這要求熟練的表演團隊所淘汰。
奇瑞亞使她半蹲,她往往無法維持五秒便踉蹌傾斜,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奇瑞亞將她從草叢中提起多次,重新使她站立,盡管最初她進步甚微,只有汗水不斷從鼻樑上滑落。安鉑,她不擅出汗;她平日的體溫通常是比常人要低上一些的,只要面上有了層汗,不過多久,她就會像個裝滿水的不倒翁一樣,在地上搖晃了。
“不要倒下,不要放棄,安鉑殿下。”奇瑞亞的聲音在她頂上響起。她的動作像大貓,柔順,耐心,細致。她的手擊至任何安鉑將倒下的方向,而那陣賦予過安鉑能量和精力的暖流,這時又再次從奇瑞亞手腕傳來;她的聲音一遍遍說著:堅持,站穩,而安鉑,在她的聲音中,汗如雨下,真的站得越來越穩了。
融化。)
奇瑞亞抬起頭,看太陽移動過後的痕跡,風在遠處的田野中吹開綠浪,陽光為其塗抹一層焦灼的橙光,天空中飛過三兩白鳥,她眯著眼,追隨這些標誌時序變化物象微妙的痕跡。萬事都在不斷變化中,生化新舊;她朝南方看去,望那遠處城市和群山的痕跡,目光深沉;她低頭看這個孩子,神色慈愛。
她伸出深埋她無從隱藏歲月痕跡的手,放在安鉑肩上,給予她壓力和支撐。
安鉑看著前方,汗水滑落她眼前。所有事物都融化,朦朧了。
“很好,安鉑殿下。”奇瑞亞說:“我們可以開始新訓練了。您仍然跑,區別是,當你快跑至那樹時,我會開始追您。”
她抬起手:“您不能被我追到了。”她放下手,輕輕一拍,是為訊號。
安鉑跑出去,心狂跳,肺像燒,腿腳痠痛。之前奔跑時,她並沒有像現在這麼累,因此她再次摔倒在地,然後重重地用手掙紮,起身,沒有停頓,只有艱難。奇瑞亞在後面看著她。
她離那樹越來越近了,天空又在等她。這時安鉑最喜歡的時刻。她感到風的吹拂;她聽見樹葉的聲音,背後,奇瑞亞拍了拍手。
奇怪,安鉑,往往心無旁騖,此時竟往後看了一眼。在她自己的身體感覺來,她已經跑得很快了;快得像要將這身體扯斷般,但在天的眼中,世界的地面上,她實際只像在踉蹌地跳步走而已,所以她回頭看的這個動作,其實沒有很艱難。
森林中出現了一隻豹子。
安鉑眨了眨眼。她看見奇瑞亞弓身,俯得很低。她聽見她的聲音。
“您不能被任何事物追上,安鉑殿下。”那嘴唇低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