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冰冷,平靜地燃燒著。
“我戰鬥,直到無法勝利為止。”她回答,語氣尋常,似這話甚至不耗費什麼意志力,相反,似乎是聽話人,而不是說話者,被耗費了過多精力。詩妲庫娃先前挺直背,在這話被說出後,終緩緩地後落,靠在椅背上。兩雙藍眼彼此望著,含義,自然,不盡相同。
“她們的選擇是正確的。”她閉眼道,露出苦笑。她沒有繼續,而轉移話題,問了另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如何勝利?不是靠那個預言,我希望……”
提及此事,安多米揚的面孔上終於有了一絲情緒。很輕微的不快,但足夠顯著:她不喜歡負面流言,也不喜歡正面謠言。
“當然不。”她回答:“靠任何可能手段。”
詩妲庫娃點頭。她們不再討論這件事;不再討論任何事,在寧謐中用餐。安多米揚不準備久留;所以說,這不奇怪嗎?她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顧及家庭,或者她最後一個親人,在匆忙從阿斯墨難拿趕回的路途中還順便來探望了詩妲庫娃,盡管她知道其中註定有太多不愉快。她唯一的親族,現在對她的事業並沒有多支援,甚至,開始有細水長流,但日漸深沉的反對。但其中的種種關乎她的種種特殊和異樣,已變得完全,無可隱瞞地顯著,所以,在夜間送安多米揚出行時,詩妲庫娃久久看著她,懷著對某種本就如此而如今才恍然的痛心,如同接受了某事般,對她說:
“——你確實很像她。”她道。所以她們選擇了你。安多米揚微微蹙眉;她已經三十五歲了,並不年輕,如此更顯她威嚴,但在這個句子面前,有種奇異的無知,表示,她確實不懂得其中含義。在思考後,她回答詩妲庫娃:
“我沒有刻意模仿卡涅琳恩,如果您相信我。”她解釋:“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姨母。”
詩妲庫娃笑了笑。她懷著某種苦澀和幽深的不安,目送安多米揚在黑夜中消失不見。侄女很聰明!
但她為什麼不明白呢?
命運……
在夜間的大道中騎行著,她沒有思考命運,而是命運,在思考她。這些人不可見的雲霧翻湧著,也許動物能看見,因那公鬣犬在她背後,始終抬頭看四周景色,維持慣常的憂愁。它奔跑速度不慢,但經行一會需減速休息,安多米揚騎馬,不常等它,因它總會回來。實際上,它也是主動跟著她去各處,像它離不開她。因此,是的,也許某種程度上,命運,在某個極為顯著的事實上蒙騙了她,卻沒能蒙騙這動物。
安多米揚騎行向達彌斯提弗,路途上想著近期發生的種種事務。‘來龍’初年出生,她和這段歷史同歲。五年前,她至而立之年,歷史初現形體,五年過去,道路似已成熟,一併隨之是她的心態。她屬於那類在這五年中變化最大的人群之一;大部分人在渙散,因狂喜或恐懼甚至瘋狂,她在日服一日地變得堅硬而凝固。五年前,她會在面對沉重場合時産生猛烈的情緒,現在,她的情緒就像那深海的水,幾無變化。這並非是說她沒了任何情緒起伏,有如絕望——不,沒有會議是她無法以高昂而飽滿的狀態控制的;她有強大的精神能量,不符合那類因缺失而平靜的人的狀態,她只是——收斂且彙聚著。
這讓她變得很特別。
我們先前已討論過——人。無論其精確……如果您嘗試,讀者,您會發現此事實際比想象中更難。人,盡管普遍看上去是尋常的,但偶爾會變得極其異樣,且在時代和時代間廣泛變化……最終,不妨說,人有廣泛的傾向,就是人的本質……但我們還是不談論這個,僅僅說:人有不同傾向。關於那些真相和探求的,我們已說過……談起安多米揚.美斯明閣下,我們要用另一個標準。
將。
沒有人不需要生存,在生死之間,有些人選擇屈服,另一些人選擇反抗——那些反抗得成了體系,甚至成為控制其的某種監督者的,成為士兵。有些人生來就是士兵,有些人,即使經過訓練,也無法成為士兵。
另一些人——她們的反抗格外激烈些,不一定非要展示在面上,但絕不止息,沒有動搖餘地至於她們適宜指引軍隊,她們被稱作將。
更多——更多。我們有無數將領,將領和將領之間枯榮興衰,鬥爭欺瞞,自有勝負,有些是可被戰勝的,但,有一些……永遠不能被戰勝。死亡帶不走她們;死亡帶不走她們的心。這就是眾將之君。
心像海潮,永遠呼喚著她。——在過去的五年中,‘兄弟會’的成員向眾多貴族,官員和富商宣揚過他們的理念,他們對的局勢的看法,理智而簡練地宣告目前形式的走向:舊王室信奉的是顯而易見的謊言和粉飾太平性質的觀念,這樣的態度,既無法說服民眾,也無法使他們,在接連不斷的灰暗現實中振作精神。聯盟的領地確實曾被大龍戰破壞過,那又如何呢?他們有充滿精力和戰鬥熱情的軍隊,源源不斷的研究支援和越發團結的男性聯盟,以及,明辨是非的婦女團體,從謊言中覺醒,為他們提供溫和的家庭環境,反觀……什麼也沒有。反對這種幾乎完美的設定是沒有未來的,只要看看舊王室的頹圮之勢,沒人能否認這點:看看其中青年對聯盟的嚮往,中年對未來的迷茫和幼兒所面臨的困境。他們計程車兵沒有動力,而有動力計程車兵,正在現實面前失去能力。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形勢越灰暗,他們遊說的力度和範圍就越大,甚至,到了現在,幾乎沒有一個公侯貴族是他們沒有接觸過的,包括那些仍支援舊王室的成員……
但他們沒有嘗試過說服她——美斯明閣下。判斷在一眼內就被做出,受任之人轉身離去。
“看了她的眼睛我就明白,”他解釋:“她是那類沒有考慮過不戰的人。不是逞強,請你明白……”
是一種天性。公鬣犬追上——追著它沒有頭銜的皇後,飛馳在夜間的道路上,她抬起眼,看向大道盡頭山地上的宅邸。那屋子立在山崖上,正對海岸,寒月浮上,使其如白宮,其上關著的,不是孤單的年輕女子,不過是位老婦罷了。但目視此景,眼前開闊,她閃爍的藍眼中終浮現一絲不忍;一絲情緒,似不受控制地湧出,使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她的心已完美了麼?必然不是。
馬偏離大道,她向原野中傾斜,公鬣犬呼喚她,風也阻攔,她終于勒馬,片刻猶豫,手指顫抖。她還需要磨練,如她自己所想,否則她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彷彿她將某種鮮活的遲疑和猶豫留在那座山崖上封閉的高屋中。六個月來,她拒絕再見她一次,盡管她很想和她見面——她想和她交談,真正地說她心中的困惑和那些隱秘的想法,她感到她不能告訴任何人,除了她。
“去暗殺那些研究者當然是不……合適的。但這是最快捷的方法。”她站在門前,對著那扇木門,不是一個人——說:“關於報複,或者風險……”
她垂下頭。這些方法都有風險,但她害怕的是風險嗎?如果是這樣,她不會來到這座屋子前。
“——做一切你需要做的。”屋內的聲音冰冷回答她。她感她走近,因此急切地靠近門,將手貼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