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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 (1 / 3)

六月中旬,約是軍會和孛林的巡會都暫結束,各地情報官在積極且悄無聲息地彼此交流,欺瞞和彙總時,她吃了約兩年內在家的第一頓晚飯。當她從辛蘭尼爾的山坡上走上宅邸時,幾乎沒將那老宅認出來,門廊煥然一新,塗成象牙般的白色,四周閃爍朦朧幽光,草坪整齊,遠處,那港口城市莫測冗雜的光和這情形遙遙相對,訴說這個簡單道理:盡管在整體的艱難中,或許也部分的舒適;在普遍的擔憂中,但也不乏一時繁華。她帶著那隻公鬣犬,在門前蹙眉,僕從不敢上前,只好由主人自行承擔其後果和責任——這也是恰如其分的。

“——先前確實太舊了些,正好,上次有建築商想感謝你對她們的保護……”

詩妲庫娃說。她搖頭嘆息,帶那鬣犬走入屋內,不管主人對這動物的喜好幾何。她身穿一件深藍色的輕薄長袍,河般流淌在夜風中。詩妲庫娃追上,門便關上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要接受任何形式的賄賂,報酬和示好。門廊,這麼明顯——就放在門口——剩下的呢?我看不見的地方?”她厲聲道,走過餐桌,審視上面的菜色,在棄除了任何奢侈的可能後,勉強,滿意地落身,不再浪費任何時間,準備用餐,且繼續批評:

“我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強調節儉對我們的必要性,不想看到自己的家裡出現紕漏——坐下吧,姨母。你不樂意回到軍中,我很理解,但還請注意不要造成過多浪費。”她對屋主——顯然不是家族的主人做手勢,示意她‘降落’。整個過程強硬而富有權威;詩妲庫娃沒有做任何言語表示,但神色足夠複雜。兩人開始用餐:餐點簡單,最豐盛的是來自鷹山牧場的羊。

她用刀撕下一塊羊腿,扔給趴在地上的公鬣犬,這動物,登時騰起,咬住食物,趴到一旁,快速而安靜地吃起來。

詩妲庫娃看著,表情,仍欲言又止。

“——如果你有什麼事情,姨母,但說無妨。”她道,看著‘鬣犬’,而非詩妲庫娃。氣氛不甚愉快,但並不是說這兒有什麼言語上明顯的分歧,只是漂浮在周圍。數年來都是如此,持續,醞釀著,且包裹著這個——人丁稀少的家族。

人丁稀少:這就是問題。

“安多米,親愛的侄女——我無法拒絕。”詩妲庫娃深吸口氣,對她說:“這是請聘禮——之一。我還接到了很多,而,這是習俗,侄女,算不上賄賂。”

藍光射向她——強力,富有穿透力,現在,五年後,已在整個南部都有了相當的名氣。其主人的特殊性,將在稍後被討論——現在,這雙眼只是驟然看向她,在某種程度上讓她感到難以呼吸,盡管其中的感情是剋制的。

“您在替我選丈夫。”她平靜道,手中握著刀。她輕輕用那銀刀畫了個弧線,做解釋:“而我正在經營軍隊。”

“我敬佩你的敬業精神,侄女。”詩妲庫娃避重就輕:“三十五年前,我也見到過以為跟你一樣有能力的將領——我希望那時候我們勝利了,不必到現在,局勢想必讓你很辛苦。……我的姐妹們如何了?我近來老得厲害……看看我這樣子。我希望她們好些。”

她不動聲色。不是所謂貴族的品格,讓她不至於在餐桌上,和自己僅剩的長輩討論月事的來去,或者說些尖酸刻薄的粗魯話語,譬如:‘如果您熱衷於婚姻,我很高興您重新有了機會。為何不自己嘗試?’她只是知道,詩妲庫娃沒有自己嘗試,恐怕是出於實際的原因。

她已經聽說過早年飲用黑血對‘鬣犬’子宮的直接破壞——實際上,這就是她們經期的疼痛超乎尋常的原因,近兩年間,甚至有一個士兵因此疼痛生生休克,爾後再也未能醒來。有醫師請求嘗試解剖她的遺骸以明確病理,但她拒絕而來——情形實在太過明顯,當她們褪下她的衣服,整個腹部都已發黑。她依照傳統被火化。這種不能說不普遍,只是未嘗至於如此極端的疼痛狀況,附之連續增長的腠理萎縮,不得不使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在兩年間急劇地下降,考慮到有時候某月的某個時期可能會有四分之一計程車兵無法出動,情況可謂嚴峻。

她不喜歡這一情況,也不喜歡詩妲庫娃的舉動,但思及如此,且如今抬起頭,確切地看見姨母在燭火下和僅僅五年前都大不相似的面孔,審視上面的紋路和□□衰頹,她的神色不由柔和,也吞嚥了大部分譴責的意味,溫和而恭敬道:

“我理解您的急切,姨母。但如您所說,現在是軍隊改組的重要關頭,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為生育或者婚姻分心——當下,大約還有一萬‘鬣犬’軍官可以維持穩定的出陣狀況,有五千的狀態甚至非常好,一千仍屬於超人狀態,有一些,您可想象,完全不受影響。當前到了推進武器改革的關鍵階段,還要更進達彌斯提弗和原先‘環月’男兵的委派。我分身乏術。”

她已給予了極高的禮遇。詩妲庫娃閉目,久久不言,方其再睜眼,神色已無奈。

“——別治我的罪,請你,侄女。”她心中滑過一個老舊的身影。侄女!歌德潑倫那時定也是這感覺。)

公鬣犬已吃完羊腿,在桌邊徘徊。她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行為和慾望。他抵擋住天性,失落地坐回地上,再度趴下。

“我不怪您。”她說:“盡管我能想象您要說什麼。您是想用生育,將我留在家中,不再參與這戰爭,是不是?”

“我知道這太天真了。”詩妲庫娃回答,笑容終於輕松。她將酒杯靠在額上:天真,天真。

“腦子都要老咯。”她嘟噥。

“——別怪罪我,但我覺得你贏不了,安多米。”她沉默片刻,再次抬頭,對她直言,將酒杯朝向她:“如果我這麼說,你會怎麼回答?你會怎麼想,安多米?”

她再丟下一塊肉;公鬣犬徘徊於此。

“不驚訝——如我所說。”她回答,語氣平淡:“您不是第一個這樣想的,整個水原都在想這件事。‘鬣犬’的戰鬥力衰退讓他們高興如此,可證原先她們的實力有多麼強大。我的回答是——我發過了誓,”她做了個手勢,轉頭,藍眼閃爍,時長數久,令詩妲庫娃恍惚:“我會讓它像從前那樣強大。這是個問題,但不是結束。”

“如果有人想靠傳播負面訊息或傳聞獲得勝利,他必須做點更實際的事。”她對此總結:“宣誓勝利,先要獲得勝利。讓他們來試試跨過這片海,踏平這些山,我可能會認可他們趁口舌之快的智慧。”

公鬣犬來尋她的手,但她忽抬起手,雙手交疊,看向前方。它求得一片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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