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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1 / 5)

——世上有三種人:探求者,模仿者,無知者。

宅邸中的晚餐。他穿上稍正式的衣服,坐在桌右邊,看桌上的切花。燈光昏暗而溫柔,窗外,‘無眼湖’上,蒙著一層紫色的月光,他的頭腦,不受控制,再度開始想入非非,飛旋著各式色彩,朦朧眼前確切景象。屋內只有三人,門窗緊閉,屋高廊寬,聲音卻極小而謹慎,只在餐桌邊響起,穿梭在刀具和食物的交錯中。他的眼睛,就像貓的眼睛,淺藍剔透,視線內失去了大部分顏色,近處,遠處,都是模糊,蔓延的一片,唯有尚有動作的物體在其中,引起他的注意。不知何時,他已彎下腰,將臉放在雙手交疊處,像貓將面放在爪間,瞳孔頂在演眼框邊,看眼前浮現的紫羅蘭色。他遺忘性,公平且即時地觀察到,一個穿著同這樣淡紫色蘭花般的女人坐在桌邊,仰起頭,盡管在她朦朧的輪廓中,也傳達出對聆聽的認真,因那乳白色的面孔上有種奇異光澤的模式,四處閃爍著,像是星雲,而這種種星塵中,簇擁出她含著情態的眼睛——已說過,當他在這樣的狀態中時,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的,但這瞳孔的光亮,像珠寶之於漆黑的山體,是再明顯不過的,故而,他坐在那兒,側頭在餐桌上,承認:一雙含情的眼睛使物質大不相同。

——無知者是遵循動物原則生活的人。動物性原則,並非狹義上單純的弱肉強食,在此之上,使之為可能並且為目的的,是物物交換。自然狀態下,大部分男人和女人遵循的就是此類原則。男性提供物質資料,女性提供生育價值……

穿紫羅蘭色衣服的女士聽著,那雙神妙,有感情礦石般的眼,現在顯出些許憂慮和迷茫。說話人是一位男士;他的頭低得更下了,昏昏欲睡,眼和手臂上的布料擠壓在一處,所以愈發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在一片模糊中看上去,應是穿了天藍的衣服,將背挺得筆直。他不斷翕動的嘴唇,在他看來是模糊的,如此包括他的晃動的金發和融化為象牙白的五官。他的整個面部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全身上下,那唯一一處使他會心的,並不屬於他本人,而來自他行為的澆灌——他手上因切割取用食物而在說話期間不斷紛飛的銀刀,似雪霧中飛舞的銀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刀變成了鳥,鳥變成了刀,散開石粒碎鑽,他的聲音,隨著他動刀的舉動,不斷傳來:

——探求者並不遵循動物的原則。他們是真正的人。在探求者身上,理性壓倒了動物性,無論是動物性的粗野還是動物性的懶惰。他們對感官的依賴遠遠比無知者少,同時,對理性的把握又比其多。他們更懂得如何憑借認知和規律達到目的,而不是粗暴,純粹的物物交換。他們懂得如何感受,因此明白體驗,懂得物質的規律,因此能夠創造……

“我不明白,音戈尼。”那位穿紫羅蘭色長裙的女士說:“人們難道不都有創造的能力麼?為何人有分別——是程度的問題,使我們分開,還是……”

程度?

方向?

——還是天性?

銀叉在餐盤中的紅肉中起伏,為講說點綴著動作的音律。另一個聽眾——他的頭緩緩的倒落得更下,眼睛轉著,腦海裡交織千絲萬線,盡付蒼白,只有輪廓。

創造。這個詞流淌在空氣中。他看向餐盤中的紅色。

他動著嘴唇,問此無聲之問:

——你的生命,在這理性的創造中,價值幾何?

“創造的傾向是隨機的,親愛的蘭嘉斯提,妹妹,盡管我們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但大體上,不同人有不同傾向,而只有那些最得天獨厚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探求者。大部分人仍然是無知的,或者,在模仿。”說話人放下刀叉,將手靠在桌上,而此時,他的聲音中終於帶上了這層朦朧中唯一閃爍之物——他看著他專注的聽眾,含真正的感情,盡管他說的話,讓她黯淡:

“模仿者聲稱自己追求真理,其實不過是羨慕探求者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他們的本質和無知者相差無幾,大約可能是更精明些,那類叫做淳樸和算計的無價值行為在他們之間交換,這就是為什麼,兄弟會對內會的入會的要求,非常嚴格……他們不需要偽裝者。”

聽眾二號,在聽到這句話徹底倒落下去;他的頸部不再能承受他對反轉的需求,否則恐會折斷,因此腿腳好心地提供了一個力矩供他轉身——他徹底倒下桌,在這寂靜的餐廳中敲出一聲巨響,使兩個對話者起身來看他。

“敘鉑閣下!”說話人不怎麼聰明地)道:“您在聽我說話嗎嗎?”

他仰頭看向天頂。他跌到了頭,後腦有些痛,而像個被撞進木板的螺絲釘一樣,他的眼終於開始清晰。四處的漆紋浮現,窗外的景色辨別。他從地上站起來,看著桌邊兩個著裝正式的男女:明尼斯美爾龍子音戈尼和蓋特伊雷什文龍子蘭嘉斯提。兩人以或沉默或關切的眼神望他。他一言不發,走至桌邊,重新坐下。

“敘鉑聽著。”他說。那說話人嘆了口氣,氣氛尷尬。“我們喝點茶吧。”穿紫羅蘭色衣服的女人道。蘭嘉斯提端起茶壺,為三人倒了些茶水。冰原的氣息彌漫在這茶葉中,他低下頭,眼神純潔而空洞。

——明尼斯什麼都知道。嘗嘗這個……他從山裡帶回來的茶葉,味道極好。

——聰明得難以置信。我不敢想象他長大以後會到什麼地步。

——所有的哺育者都想要他這樣的孩子。

——我出去一會,明尼斯。請你幫我照看一會其餘孩子。

“……但,為什麼是這樣呢?”

蘭嘉斯提問。他又垂下了頭,無處不深感壓力和迷茫。他的頭腦,自然是奇怪的,無需言說——一個頭腦,曾經希望知道一切,現在……一無所知……

“哪樣,蘭嘉斯提?”音戈尼耐心道,已超乎他的通常冷漠,但問話人仍面露困擾。她輕輕抬起那華美的手指,拘謹地試圖概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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