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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 (1 / 4)

睜眼瞬間,他知道自己已入夢;比現實更真實,不可逃離且深入,此夢已伴隨他長其人生,如他生命一般長。

……但許,生命從未只有如此長……

他在天色昏暗的琉璃間行走,見鏡中人群面目,在時間的河流中隨水重組,你之骨入她之肉,他之眼,在你鼻樑的兩旁。萬千個點下有再萬千個點,彼此相連,窮盡描述的言語,消耗繪圖的筆墨,直至河海幹枯,因此,其規律不可解,其謎題,甚無名。他在其中看見自己,只是一個透明的影,而四處模糊的意識中,未有如他一般的面目,仿他因此對此陌生,在漫長的時間中,少入其中——進入宮殿的內部——時間中的時間——世界中。但為何,他能有幾分特別?他不認為他有何特別,因此總是孜孜不倦地,在這宮殿的倒影中尋找,他曾行在世上的痕跡,他對塵世種種應然的熟悉……

空。

了無蹤跡。他撫這殘破,已半被夜色吞沒宮殿的琉璃高牆,見到其中的歡笑,忽視,延續和殘酷,長久注視,慘痛將襲上胸面,血為之冷,淚為之流。

他轉身離去,身穿白衣,孑然一身,在這世界的遺骸中行走。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有沒有哪怕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付出了真心——有沒有一種愛不是交換?有沒有一種真相不是寒冷的,有沒有一種結局……

不是夜……

“尋找著不可能……是不是……”聲音在他面前響起。他抬頭,正對著建築盡頭,無垠的天和夜晚,手捧空虛,見這巨蛇,在那樹的殘存上盤身向下,以露白骨的眼望他,用殘破的唇吹奏冷風的響聲,念他的名:

“孩子……”

聲音響起,一陣接著一陣,夜風吹起他銀金色的頭發,像溫柔的手,替他捂住理應早無法忍受的耳,好讓他不動而不顯錯愕恐懼地看著,聽著,感那聲網交織,呼嘯而來:

——我們在追尋什麼?

他動嘴唇。

我們在追尋——那無與倫比的善麼,稱之為博愛,至於能改變似作為這自然底層道理的躲避,吞噬和進化——他別開了眼,鏡中,映出朦朧,柔和的影)——或者我們只是尋找著塵世的幸福,適當,妥協而實用地,使萬事各歸其位,在該歡笑的時候歡笑,哭泣的時候哭泣,末路到來時莫要抗拒,以完成一種屬於當下和等待的哲學——他看著宮殿大鏡中變化出現的街景,映著四處金黃的明亮,歡笑,閑談,舞蹈,奏樂的人群經過,跟隨著病痛,哭泣,沉默,疲勞的黑白交織的無聲隊伍。屬於普羅大眾的生活和命運。他應該去讓這種生活更好,更順暢,更不受驚擾麼?或許那本身就是驚擾的因……)

“……不。”他緩緩對自己說,張開手,但這時候,那蛇開始說話,在他頭頂,撥出一口長氣,吹散他的心神,使他動搖,並且,不斷重複那句子,提醒他,關於他自己的真相:

“孩子!”蛇道,搖晃身體:“尋找著不可能!”

比之它的玩弄和尖銳,幾乎是最險惡的對待,夜風是溫柔的;它托起他的頭顱,使長發如幕般包裹,保護,乃至對抗著他面前這個巨大的聲音和存在,讓他的金眼在其中柔和,不被那蛇閃爍的黃金吞噬,微弱而不滅地為他自己閃爍,盡管如此,這不能從這眾多,紛紜,本身就是一種無止境攻擊的聲網中保護他。他必須自己承擔:

——我們在追尋什麼?

——博愛,幸福……還是真相?

他忍受著。這聲音,有人聲的質感,卻無其實質,他幾乎有一種在聽被製造和捏造出的名為聲音的尖銳武器,逼近他的眼,威脅要穿刺他的腦海,催促他去看這個論點的精美和完全:在吃飽,喝足,滿足了最基本的慾望後,將自己的生命投入對這個物質世界規律的追尋和探索中——最好,最有美德的生活!

他聽著這聲音,仰著頭,久久沉默著。聲音似尖銳的冰晶散在他腦中,為他勾勒這種生活,這種模式的狀態和完美,潔淨,他在鏡中看見敞亮無塵的屋子和身穿白衣,彷彿沒有口鼻眼心種種慾望的身體,帶著無缺憾的微笑。他等著,面上並無特殊的忍耐,而後開口。

“——什麼是美德?”

他仰頭,問這聲音。眾冰冷的刺痛停止瞬間,又喧囂而起:

“美德就是真相,”眾聲道,環繞在那半身巨蛇的身旁,對他,以微笑的情態,搖晃著身體:“真相就是好的!追尋真相,只追尋真相吧,孩子!這就是唯一值得過的生活!”

笑聲,像晨星在他周圍閃耀。他嘆息,閉上眼。這不是人的聲音——甚至不是人的回答。人不會這麼回答,人……

人是複雜的。他轉頭看那座宮殿,記起了他忽略的事:在這座宮殿中,不存在人。所有的生命都是被凝固而封存的,只有它們融彙的殘相。忽如其來,許是他周圍的聲音到底持續太長,至於難以忍受,他向後走去,離開那巨蛇,朝宮殿的鏡前走去,第一回,在這個關於迷茫和反思的夢中,懷著些許留戀和慈愛,看著這往來的平凡眾生,去看他們的錯誤和誤解,那轉瞬即逝的貪戀和快樂。這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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