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放在那琥珀上。似回應他般,他感它流動。
真相……什麼是真相?去知道天上星辰的年齡和忽略,去知道海洋的深邃或世界幽暗波紋的語言,就是真相了麼?他低頭,靠在這宮殿的牆上,閉上眼,眾聲嘈雜,他心底,卻響起另一陣聲音,微弱,卻堅決地,將它反對了:
世界——這最大的真相,不止它的物質,是無法被追尋的,包括它的幸福,它的……
痛苦。
——為什麼我們要遭受這樣的折磨?
他猛然抬起頭,回身看那夜空下枯萎的樹,卻見其空蕩。那巨蛇,連同周遭星光般閃爍的聲音都已無蹤影。他像個被獨自留在座荒廢已久死城中的獨行者,在其徹底死去的瞬間,驟然恢複了生者的身份。
光明依次熄滅,黑夜極快地從他身後追來,不及思考,他唯有邁步,踉蹌而笨拙地向前奔跑。這剩下的,唯一的聲音,仍在他頭頂幽幽回蕩,同城市的死去一同將他追趕:
為什麼這樣的事要降臨在我們頭上——不得不吞噬彼此——不得不面對生命的虛無和和終結——不得不去問其真相——
因為這真相如此地壓迫過我們啊!
他的眼睜大了,知道了這在城市消亡時問訊起起因的聲音來自誰。他跑到明光仍存的街道上,看山丘下半明半暗,巧奪天空的城市,看聲音在其上回蕩。誰能在此時歌唱呢?
除了這城市的主人。
“……米涅斯蒙。”克倫索恩喃喃。他氣喘籲籲,扶住身邊的石牆,轉頭一瞬,卻愣了神,再不能別開眼。
‘回憶宮’,有間斷和些許隱瞞地記載了蘭德克黛因兩千年間的歷史。他可在裡面見到一個人變換了面目的軌跡——他不懷疑這是場水的迴圈,像他們故鄉的名字一般,隨月變化。□□在兩個環月間改變形狀,如波起伏,直到徹底,被引力吸引,回到最初的形狀,各歸其位,莫有例外……他多次見到同一個人,但他從未在其中見到自己第二次,像他的□□是第一次來到這世上。
他和那鏡中的影對望著。兩個人影站在一處,一黑一白。那白衣人抬起臉,對他的方向一笑,古怪地,他便感到,他自己在微笑。但這不是他;這五官甚至不一樣。
他的嘴唇顫動,手壓那冰冷石面,光明熄著,像最後的火圈,環繞著他。最後一瞬,他見這白衣女人轉過身,同那黑衣人,一同走遠。
“……媽媽。”
他喃喃,黑暗透徹。天黑了。
“……‘封魂棺’揭露的是一種通向解脫的道路,”筆跡寫道,通望下一頁:
“……沒人能拒絕它。”
他從夢中轉醒,坐在椅上,久久未動。門窗緊閉,至屋內的空氣有了些暖意,桌上,燈且燃著,筆放在魔旁,同他入睡前一樣。他低頭,便看見這句話,在光下被點亮。他裹起披肩,又垂目看這張被多處標記,注釋和對比翻譯的文書,片刻,終於抬起手,捂住了面。
夢的餘韻久久不消。他對做夢,並不陌生,甚至不是做這樣含義豐富的,幾乎真實的夢。他知道他近來做了許多再無意義,甚至不被記憶的夢,因這座宮殿,這座城市——存在於意識中的‘明石千宮’終於隨著龍心被鎮壓,緩緩歸於沉寂。但如何形容這一個——這個久別重逢,像是告別一般的夢?
充滿了疑問。
克倫索恩確信他見到了母親——不是因為那女子的五官同他自己相似,甚至不是因為他那傳聞中與母親極相似的妹妹仿鏡中的人影——他豈能在‘回憶宮’中看見全然清晰的景象?那宮殿深諳誘惑的手段,永遠只有朦朧,但他確信無疑,那是母親。
很久以前的——母親。
上一個,甚至上上個‘環月’時的母親……
他俯身桌上,抬起那張由阿帕多蒙寄來的‘真史’翻譯稿紙,瀏覽其上多個可能的猜測和符號,見右側的一個欄目中,筆跡如此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