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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馬兒 (2 / 2)

她嗎?

跌落。時間終於停止,她跌倒在地——再次落入這只能用手爬行的身中。安鉑——這個孩子俯在屍體上,幾乎用盡了,吸幹了所有的黑色花粉——再也沒有更多的禮物來獎勵她被封存,陷入昏沉的頭腦,只有那個最忠心的聲音,還在指引她向前:這兒。爬——血馬兒——別叫他們發現你。聲音,越發模糊,引她向前,向那草海深處。安鉑的腿在地上磨出了血印,安鉑的手沒了力氣,那聲音領著她,恰如其分地避開每一次劍的掉落和那些追捕的手。她聽不到這些歇斯底裡的聲音,叫著:

“那孩子呢?”

“活不了了——將她殺了!”

“孩子呢?”

安鉑的力氣就要耗盡了。她滿身都是血跡和汗水,仍在不顧一切地向前爬行。語言再次離開了她,至於她什麼也無法思考,沾著血的汗水雨般滴落在草地中,灑滿來路。當她到了一簇厚重的草堆中,安鉑再也沒了力氣,像小獸倒在她的巢穴中,她跌落在那,看著上邊的一株高草,眼前全被水色模糊,像看著田野中的稻草人,城市中的方尖碑。血馬兒!

那聲音呼喚她;但這孩子實在太累了,她隨時都會昏迷,陷入失血過多的寒冷中。她可能會一睡不醒,而就在這時,另一陣聲音,比先前的所有聲音都高——比所有聲音都明亮——這是她從未聽過的聲音,像她從未見過的光明——像月亮,升在這無邊黑夜的草海上。

“——安鉑!”

女人叫道。厄德裡俄斯王女含淚,絕望而悲愴地呼喚著,在這原野之上,‘鬣犬’部隊的斥候發現了孤獨的一騎:她們很快確信這個騎手必然是一個落單的同夥,而全軍最強的騎手很快以風行的速度追上了他們,隨之而來的就是主力士兵。這些聚集的荒野行者很快被‘鬣犬’的精銳盡數擊斃在草野中,而眼見這修羅地獄般的廝殺,不斷倒下的屍體,她悲痛萬分,既為眼下不盡的紛爭,也為她失去的孩子。若那個在她胸脯上安睡過的生命,恐懼而孤獨地死在這荒蕪的原野上,她今後該如何注視一個又一個的夜晚,看這荒蕪世間?不。她甚至無法確定她能走到今後。心若被生生剜出,這個悲傷的母親,發出的呼喚有如鳴鳥啼血的哭泣。

是a!

孩子想。安鉑用盡全力掙紮起來。言語拒絕了她,她不知道的黑暗在懲罰她——但她認識a。她聽見了a的聲音,就想起了a的溫度,a的溫暖和a的笑容。a從來不懲罰她。她從這高草的十字下起身,身下拖曳著血跡,從草野中探出了頭。

血馬兒……血馬兒……危險……危險!

那聲音人若在說。安鉑努力去看周圍的景象。四周籠罩在黑暗中,那穿行的馬匹如同夜間的礁石,讓她不甚清晰,但她很快就找到了a。她很容易被看見,在這黑夜中,穿著一身白衣。

——危險!

聲音如裂帛在她耳內轟鳴,剎那,她猛然轉過頭,不似先前笨拙,見到她身後,一個藏在草地裡的男人,拉開了弓。她不認識弓箭,不認識拉弓的動作,但那男人的眼神傳給了她——她渾身似在燃燒,見那男人的眼睛裡,出現了a的白色。

“——媽媽!”

她喊道。橫風忽震蕩在草野中,卷開萬頃藍海,那馬上的女人低頭,面露驚詫,喜悅,近慈悲的笑容就要綻放在嘴角,連一個人成人都恐怕無法行動的風中,這孩子邁出了一步。

女人跳下馬,向她跑來。

“安鉑!”母親哭泣道。

她揮著手。有生以來第一次,安伯萊麗雅公主——這個五年來沒能奔跑過第一次的孩子,邁腿跑了起來。眾目所見,她跑向母親,張開手臂,回頭一望,對著那射箭的男人。無言的火光燃燒在她眼中,斷筋換骨的熾烈沸騰在她身內。她抬起手,要阻止飛向母親的一箭。

“該死!”

一個‘鬣犬’軍官飛速起弓。箭如射雷,過草海,將那男人擊斃,但遲了——就遲了那麼一瞬間,箭已離弦,何能遏制?

“安鉑!”厄德裡俄斯王女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她跪倒在地,就在一個黑影從地上飛起,將這孩子抱在懷中的時候。此人將安伯萊麗雅公主護在胸前,用自己的背擋住了這一箭,許是這撼野之風,那箭不怎麼凜厲罷?這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草海中,他就在厄德裡俄斯王女之前,和她悲痛欲絕的面容,於風的末音中相對,風將她的衣袍,她的發,她的眼淚,都吹向他。

你……

王女沒能說出任何話。她們沉默地互相望著——她認出了這個男人是誰;她認出了他是那個上午在花園中襲擊過她的人,帶著那醜陋的疤痕,但言語和思緒都被阻隔,她的腦海中回響著空白的天音,面上殘存著悵然的淚水,看著這個男人在她面前閉上眼,側身脫力,頹唐倒下,留她一個人在月光海中孑然孤立。她茫然地伸出手,筋疲力盡地將孩子抱進懷中。公主緊緊抱著母親,而她再也忍不住,抱著孩子瘦小的肩,將過去五年中的恐懼,孤獨,委屈和思念,傾瀉而出。哭聲隨風而去,落進荒野的草海中,似隨水流淌,不可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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