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
有什麼事——錯了;她靜默地感受它的扭曲和纏繞,感受諸多元素在天之下,陸之上——或者說——她睜開眼,對著面前呼吸的洋麵——水之上?
她側躺在一張白色長椅上,月華灌溉入敞開的大窗,海風捲起這屋內的輕紗,將光明像是海潮般不斷推動,沖刷著屋內的裝潢。這是間簡陋,寂寥的屋子,說不出年歲,卻自有幽深,如其主人般。女主人,用她渾濁,卻在月光下明亮而本真的綠眸,目視此景,也看這景色,敬重地將她回望。再沒有一雙眼睛,在這邊陸地上可以以一容納萬千,但卻絕無豪邁,絕無壯烈,絕無計算,宛其曾在她體內呼吸般,理所應當,平和不變地,呼嘯在她眼中。但什麼沒有變——海崖上沒有多出這龜裂的巖縫,像她引孕育的豐滿柔美不曾如現在這般衰頹枯朽——沒有一處海岸的腐蝕,如她面容上皺紋密佈——必須承認,萬事都在這變化中,直到它們臣服和服從其原初的元素——水——離去再歸來……
“……沒有成功。”
她呢喃道,嘆息。她閉上眼,斜靠在枕上,感受那些細微奔流的元素在原野上聚集,沖突又飄散。人企圖在混沌中切開一條確定的道路,但因草色冗雜,圈層纏繞,失敗。水,土,風,雲的聲音湧入她的耳中,告知她一場探知的徒勞,她由它們在她腦內無盡地呢喃;她聽見晚風中鈴搖的聲響,因其察知遠來的震蕩。她等待,然後逐漸,越發清晰地聽見土地嗡鳴聲,馬蹄靠近在荒海遠石上的宅邸,駐在其旁。她聽見一陣腳步聲優柔而急促地向內裡來。
她沒有動,直到門開了。
房高屋深,風令紗在其中曼妙,詭譎地舞動。她回過頭,見那黑發,白衣的女人在入口處站立,渾身髒汙,身上沾染血跡。她面容疲倦,氣喘籲籲,愴然望她。
她笑了,其疲憊並不比她少,像有鏡子呈在她們之間。
“——這是王女殿下,”屋主道:“這麼晚了,來拜訪我這個老婦,所為何事?”
她見她抽了口氣,似心髒絞痛乃至無法呼吸。她向她走來,步履蹣跚不便,幾有急切狂亂,於她是不典型的了。
“是您,對嗎?”
她漠然,帶有一絲冰冷微笑地看著忽然粗糲,反抗的風吹開這女子沾染血色的白袍,使其像那北海中的冰浪一起伏,見她步步走向她身邊。這個年輕女人慣常的慈愛中,此時終出現了一絲裂痕,此情此景,她當然可選擇握住她面前這老婦的手臂,甚至掐住她的頸,但終於,這種潛在的瘋狂和不解終於還是化作了嘴唇和不乏的顫抖,使她真實而茫然地停在她身前,同她對望著。
“您殺死了那兩個守衛——您劫持了我的孩子——”她低聲,搖晃地同她說:“若非天可憐見,她現在可能就同那兩個可憐計程車兵一樣,命喪黃泉——”
聲音為極度的不解而破碎,她聽著,甚顯不在意而漠然地回過頭,仍望眼前的海,無悲無喜。這銀浪吞沒了那個問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你恐怕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定我的罪,王女殿下。”她微笑道:“或者,您願學習您的一些先輩,不經審判便將我處決——”
“我想知道為什麼,維斯塔利亞夫人!”年輕女人提了些聲音,問題終於破碎:“大龍戰時,您幫了我——您頂住壓力,守衛了黑荔波斯近五年——為什麼,現在,您反倒改變了主意——”
她難以置信:“您是和‘兄弟會’合作了麼?為什麼?”
她無情無感,輕柔地微笑。
“為了您好,王女殿下,您需要知道我從來不和任何人合作。我沒有幫助你,也沒有幫助他們。我只為了我自己行動。現在,我老了,就算為了我自己,也沒有什麼太多值得做的,只有些最重要的……”
她回頭望她。
“譬如說,真相。”
她聞言蹙眉。“……什麼真相?”她呢喃。老婦閉目嘆息:
“各種各樣。‘來龍’的真相——歷史的真相——這顆龍心得真相。都是些過去的事。你不想知道麼?”她沒有回答,她仍說著:“還有,關於我們未來的真相……”
“像是,‘預言’。您不為圍繞您這孩子的諸多預言困擾麼,厄德裡俄斯,親愛的王女。您應該感謝,是我動手,這兩個士兵能離去得這樣安詳,沒有任何痛苦——兄弟會的殺手無功而返,否則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更嚴密,更兇狠地來。都是為了那個傳言,如您所說——這個孩子,是上天所授……”
她除了變得非同凡響,還有什麼選擇呢?
“啊。”她發出輕微的呻吟,捂住雙眼,少頃,眼淚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