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個殘疾兒,維斯塔利亞夫人。”她悲哀萬分:“被您所殺的那兩個士兵,是她們母親,父親的孩子,甚至,連那些荒野的流浪者,難道又是全然不可拯救的麼?為了這樣的緣由,不管是為了取得兄弟會的信任,還是您的其餘動機,一夜之間,人命零落,我幾不能睜眼目視……”
她聽著,仍冷漠而澄澈地看著她。
“人命,千千萬萬。”她低聲,似同自己道:“漠然,千千萬萬。仇恨,千千萬萬。愛……”
她抬起淚水漣如的眼,看著她衰老,幹澀的的嘴唇,終有幾分悲傷地呢喃著。淚水掉落,像珍珠一粒,碩大飽滿:
“——唯那一人而已……”
厄德裡俄斯痛苦地閉上了眼。“我不能對您網開一面,維斯塔利亞夫人,否則我無法對那兩個士兵的親人交代。我願意使您自己選擇服用的藥物……”
她抬起眼看她。她複而朦朧地睜眼,二人對視,這個站著的年輕女人不由感到——震撼——大約沒有人能像她一樣深刻,完全地感受到她所看的這雙綠眼睛中存在的是怎樣徹骨的寒冷;那轉變的痕跡像被封凍的世界。老婦深深望著她,於那白色長椅上,同她道:
“我如何勸你也無用,但厄德裡俄斯,因想拯救天下諸人,你有朝一日,必然後悔,而,若你仍記掛著他,最好將我這殘燭般的性命留下。”
她忽而起身,站她身前,二人對望。身後的月光因她傾身而來轉為黑暗。帶那霜雪般的氣息,她附在她耳邊開口:
“我不得不和兄弟會合作——我已派了敘鉑進入其中,盡管,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但我別無選擇。”她的呼吸是冷的,由是王女的面板上,起了輕微的顆粒:
“——我需要知道封魂棺的秘密,厄德裡俄斯,”她在她耳邊顫抖道,但這聲音含著如此劇烈的決心和力量,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撬開一道名為慈愛的網,使她,面對她自己的心。眼碰到眼,皆是悲傷錯愕:
“我不能讓他死……”
她的身體全然僵硬了,險些癱軟,跌落在地;這老婦扯住了她。“隨我來——我將那東西帶了回來,你今後可能會用到。”她對她說:“我只給你看一次,你要記好了,厄德裡俄斯……我將它埋在了花園裡。”
花園——這是個這麼奇怪的詞,響徹在此間潔白如冰,萬事冰凍的房內,暗示著一種延緩的生長。那力量會企圖推開土壤,並且,在不知多少年的埋藏中,始終有可能發芽顯現,這就是花園這個詞的含義,繪制了一幅絢麗,溫暖的圖畫。這樣,她牽起了她的手,向前走了,帶著某種最古怪而苦澀的友善。過去和現在彼此牽著,向著模糊的未來過去;年輕的女人迷茫而同情,盡管她不知為什麼;年老的女人悲愴而嘆息,盡管她的理性在將它壓抑。她帶著這個年輕女人,經過地磚冰冷的露臺,進入海崖上的圍欄中。她推開那小門,二人的身影,似白鹿映在叢林間,像無面而閃耀的月中精魂,向黑暗中走去。
她不辨方向,只感身前的人拉著她。她們向前走,甚至不知過了多久,待到樹林盡了,洋麵以浩瀚無盡的姿態再顯眼前,二人停盡,白衣黑發,為風所開。
海風吹拂,使她流淚;使她的淚飄散。極目望去,山崖朝向西方,她似能看到海峽後,沃特林繁榮的燈火,隱約閃耀。金光璀璨……紅雲飄逸……再眨眼,這幻覺就全消失了。她低頭,見老婦指向地下,輕聲說:
這兒。
她不動地看著,痴了。她好像能聽見其中的聲音,隆隆,隆隆……
月至天頂時,厄德裡俄斯王女方走出這宅邸,此時隨行在外的‘鬣犬’士兵早已心生不安,願破門入內檢視她的情況。山路上遍佈戰馬,她外出一口,昆莉亞終於舒心,飛身上前。
“王女……您,”她猶豫道:“您還好?”
她低頭看厄德裡俄斯的面容,知她情緒已悲傷至極,雙目含淚,身體冰冷。她抬頭看面前宅邸堅硬悽涼貌,抿唇思索,終道:
“您若需要屬下為您代勞處刑,但請吩咐……”
她見厄德裡俄斯搖頭。她深吸口氣,極艱難,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這宅邸。
“昆莉亞閣下,”她聽她低聲道:“請您派人看守這座屋子,維斯塔利亞夫人,今後便監禁在此,不可隨意外出……”
昆莉亞略睜其目,甚為驚訝。海風吹動這沿岸的樹林,她懷中這年輕女人別開眼,面容悲愴,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