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
唯乍神,那時不稱大神,相反乃是諸神中最年幼一位,凡世為解神之發因於人血親緣,同過往般,稱為喀朗大神幼弟。此言,未免有誤解錯解成分,且因為塵世繁雜多交,其中謬誤倒是以源遠流長,使塵世往來之人不明眾神關系,反以倫理綱常,血肉親情解神間際遇,以神通妙能為標準,見神為長生的人上之人,到是如今,這般錯誤已冗雜難撥,善斷議事,耳目清明之人,也是愈發稀少,故而此番出事,真心哀嘆‘兄弟鬩牆’之人,不在少數。
觀點間穢草雖多,解以生發之道,或以人間之情,一事確鑿:唯乍那時尚是新生之神,化形方有百餘年,南疆為其胎宮,古來是蠻荒少人之地,靈運鴻蒙之中,民智不開,往來交通少達,連修行得道者,萬年來也以此為禁,如今雖有百年,至隆土河界,拄杖相望,仍可見其中靈道繁複,纏旋混元,以我及以上千年修為,都不可想見在其中遁身而行,我因此持杖帶衣,暌違多年,再度入野,當跋涉過南疆,往唯乍的神座,藍山而去。此山乃是廣陸最南山脈,我的師承尊長,其傳承直接自東鄉大神剎山,曾同我說起,他從天尊那兒聽過的話:若越過藍山,可知天地造物之奧秘。師尊道連剎山大神,都不曾能遁行經過藍山,我此行必要當心,我雖恭敬承下,心中,恐多少,對那奧妙曼語,留下了些許印象,由是心驚。
剎山大神,是喀朗大神的二弟,年歲僅次於祂,心性,卻更莫測些,不喜民眾過分醉心於這血肉親緣的稱呼而忘其心性真相。祂派我出行,本是為防止喀朗大神天慈過甚,懷惡天時,故去探尋唯乍神真意。師尊與我道唯乍神之性情同南疆靈界一般古怪,靈根越強,祂越不喜,常在天門之外就將其遠拒,至於年長諸神,祂也不入眼中,凡眼觀而不親,便不二見,由是祂自百年前一會,再不與剎山大神面附心聽,無奈,才在諸弟子中,使我南去,其中原因,是我修為恰好,肉身未散,仍是父母所生,正是南疆所喜,因那處是‘天滴雨降萬獸生’之處,凡以肉而動,吐息便生的動物,便最為逍遙。
此言不假。去藍山的道路,如今回想,可算是我前生中最超然自在的日子。初行幾日,尚忌憚周遭危險,謹慎擔憂,再過幾日,已閑散自如,並行獸群旁,棲鳥蓑帽上,往這朗朗晴日下,一望無際地向前去了。可嘆,若閉天眼,僅以肉眼觀之,此古來禁忌,多有惡名之地,倒是頗見朗落豐美,不似東鄉山川婉約,更有粗獷豪邁之勢,天廣地闊,眾河奔流,地著黃金,走獸多寶。草色呈那金屬色,金,銀,鉛色,無所不有,風有熱氣,吹拂則萬野生光,其下之獸露頭上犀角如玉,別處不見,河中甚有類似大黿之物,在河岸上盡撫陽光。沿河行去,偶見聚落之影,中有炊煙,若稍停駐足而望,可見其中居民,膚色較深,赤裸上身,或頭笑有聲,並行如前,使我好奇。我素聽唯乍的軍隊是帶甲士兵,面目同祂類似,乃是白麵男子,如何南疆居民,形體全然不同?那時我無法運靈,若可以,實想隱身入聚落檢視才是,然電轉間,我或,已知其緣由,其中變化,不在此贅述——只是那心思變化,往來千年後,恐只有藍山下這風景,其中仍無衣不冠,生如上古之人,迄今未變罷!自祂離開,眾人難近藍山,為保唯乍胎宮,我使諸君有靈家族,亦不可擅自入內,甚,上回我自己親至,也是數百年前,只如今,第一回親至的感受震撼,殘存我的肉眼之中,如今未消。
南疆廣大,以足力,行有兩月,才可自平原天上,見那升起的山峰,一目之下,心神滌蕩。這山體,竟真如其名,所言,是青藍之色,上覆雪川。但想人或懵懂天地之間,或遙遙萬裡而來,忽見這山登天而起,似海如雲,滿山藍樹,綠至幾黑暗,掛天銀河,色澤有菀紫,行遍廣陸,我從未見如此奇景,久久無言,仿被其偉岸幻妙,吞了心神。這偉大高邈,不似別處大神,以沸騰聲勢展現,而寂靜無聲,周遭無雪,確若雪落,其身為石,又如天上蜃景,遙不可及。我自沉浸在第一目的撼動中,確也不得不注意到跨河後,周遭陡生的驛道,沿河行進的馬匹,以北不見。我循道而去,見這人力生出的道路,顯是從西土而生,又細看那騎手,多金發碧眼,輪廓深邃,便知是西土人無疑。這藍山之下,何人能想,並非渺茫人煙,而是車馬攢動,四方來朝。那時,東鄉已是最後來藍山覲見唯乍的神國,各方勢力,其心難測,早已齊聚南山,為得一見。
思緒電轉間,真相確得浮現,恰如我先前所想,唯乍的軍隊,非但不是南蠻,而是西土北國之人,求誠獻瓔而來。不過,那時震撼,如今卻已平常,我心中的想法和策略,恐只是模糊,只是藍山在我面前的影,仍是清晰如昨。此等脫俗剔透,見之忘懷的神國,我迄今未見,而,唯乍大神其身,便如藍山之座,冷徹不凡,神威無邊,卻無絲毫傲祚,只以天之藍恆久望向人世,投來真妙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