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意我媽媽說的話!她好像容易認為所有沒有那麼規律的嬰兒都是白痴,不過,她對敘鉑的意見都是有道理的。你願意養一個敘鉑這樣的孩子嗎?敘鉑會努力很乖的。談到耕地,‘花園宮’東南角下的那塊土地最適合種點花草和小菜,如果你想帶安鉑一塊出去玩,為什麼不去那兒呢?
他在玟啡瑟湖的岸邊木臺上寫信,下身浸在水中,只上身探出水面,將信紙和木臺都弄得濕潤。筆在紙上暈開墨痕,一會肯定得重寫,所以他為什麼非得在游泳的時候寫信呢?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他想這樣。寫到這,他的頭腦忽然放空了,於是他便松開筆和紙,再次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下,雙腿,同他在床上的動作無二,同身體呈張力擺動著,像條人魚,也如條水蛇,自如地送他在初春的冰湖中巡遊。湖內沒有另外的人,偶爾,水面上停著的一隻水鳧,好奇地看他出來換氣。因為玟啡瑟湖水清澈似湛藍玻璃,從空中看,他留下的每一條軌跡都顯如白雪般清晰。水下,幾群小魚,剛剛從山澗被孵化出來,經過山湖,流向河水,最終奔向背後。他在水下對它們招手,同時閃身而過,為追捕魚群的水獺讓出道。他在水下潛遊轉動了半個小時,才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麼事,準備回去寫上。
他想到那個紋章的來歷。那是明尼斯美爾第二大公侯家族的紋章,其一:
過去半年,我想我大概明白‘環月’隊內的兄弟會成員有哪些了。我暫時沒有做任何事,不想嚇跑了他們——他們的首領應該是個貴族,盡管他裝作出生民家。
他寫道,想了一想:
他很可能來自有一個龍子的家族,那位龍子的名字,叫……
他咬著筆頭。他不太擅長記這種事,甚至開始在信紙上畫這個人的樣子:短頭發,少見,很淩厲,鷹鈎鼻。
音戈尼!
敘鉑恍然。他在畫像旁邊打了個括號,寫下他的名字:音戈尼。他又寫:他似乎和蘭嘉斯提有聯系。你覺得我可以直接問問她嗎,厄文?
他寫到這兒,停了筆,餘光看向岸上,發現有些軍官在看著他。敘鉑抬起手,高興地對那揮了揮,道:“嚯——呀——好舒服呀!一起下來玩嗎?”
——不了,團長。
——您遊吧,團長!
眾軍官被發現,紛紛婉拒,不一會告辭離開。敘鉑笑了笑,很為他們感到可惜。他寫完這句話,端詳了一遍這張被暈染得不成樣子的紙。然後將它揉成一團,散進水中。紙張吸滿了水,很快沉沒,破碎,在清澈的水底遙遙望著他,似在問他原因。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直到深深吸一口氣,再度面露笑容,閉上眼,潛入水下。他擺動尾部,極快地遊向對岸,一刻不停,似要橫跨半個湖面。
玟啡瑟湖非常美——但很少人能和敘鉑一樣享受在其中的遊覽生活。無論春夏秋冬,他每週都會下水四次,因他似更喜歡遊動和爬行,沒那麼喜歡走路。水非常冷,這是第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不是一隻‘眼’湖,盛著美麗的瞳孔和淚水。
這是一隻無眼湖;像只被挖去了眼珠,清澈,透明的眼洞。從天向下,可見水下盡埋屍骨,過去,那可稱龍血的液體,約莫還是正從地底的巖層中不斷湧出,泡沫湧現在水底的龍骨群上。白龍血,三十年間有液體明石之稱,凡帶一絲南部的煤粉,就能燃水為光,他可說在燃料中遨遊,對著那在水下,引起人巨大恐慌的無盡骸骨。據說,二十年前,蓋特伊雷什文叛亂的首領,兄弟會的創始人,難雲阿碎成千片的殘骸,就落在其中。玟啡瑟湖旁的家族歷來以憂鬱著稱,似受周遭寒冷封閉的影響,便連駐紮此地的‘環月’軍官,盡管多是些正值壯年的成年男子,不結伴,也少近此湖,為其陰氣所感。
但敘鉑喜歡它;當在其中游泳,敘鉑感覺自己在飛。他遊過大半湖面,快樂地爬上岸,抱起自己的浴袍,小跑著向軍營跑回去了。所有的軍官看見他都行禮;所有的軍官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跑回房間,開始寫信:
親愛的厄文……
像以往的所有信件,敘鉑詳細地,用他歪曲的字型,描述著當地的景色,像在寫日記。寫完之後,他摺好信封,放在信筒中。敘鉑知道他寄出的所有信件都被排查過,所有的信鳥,只要足夠親近他,就會被替換,但他很高興地寫著信。兩年來,他寫出的所有信都粉碎在湖中,像這天早晨一般,從來沒寄出去過。
“——團長。”
過了幾天,當他準備前往海境城市區時,經過了那幾個士兵。他們抬頭向他問好,兩方對視,俱是笑容,說著同樣的話:時至今日,他們還是不知道,對方如何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