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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蘭哥——你可出來了!找你好久。”他聽人道:“正是好時間,別睡了,來地裡搭把手!”

來人道,聲音清脆,質地清晰因而有寒涼之氣,語氣卻明快天真,乃有淳樸熱烈了。他尚未適應屋外陽光氣息,五感滿當,一步邁出,恍惚難自持,見此人隨手紮起的發髻,正是蘭德克黛因古來為方便勞作所為,如稻草一束,只是銀白光亮,奇異似雪。他的瞳孔難抑猛烈警覺,擴張有兇險神色,卻見那說話人回頭看他,面色奇異,金眼閃爍。

“哎呀,洛蘭哥,你今天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風吹開此人衣襟,簡樸麻衣鋪滿瘦弱身形,如他所求之因,確是年幼欠力,不利農事體力的身材。這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銀發金眼,發膚皆白,一抹汗水在陽光下反射銀光,面相精明,言語簡單間,瞳孔頗生光輝。

“難怪你半天沒出現呢!”這少年琢磨道:“這可不好辦,你兒子也在車裡睡著了,起不了身,這些活我一個人可幹不完——”

米涅斯蒙。

他仍在說,他的頭腦卻為巨大警覺充斥,手指用力,小臂上青筋爆起。這面目,這聲音,在他心中便是欺瞞和幻象的代名詞,冷酷,漠然和謊言——無論他看上去多麼無害,他的話,他一句也不會聽。現下瞬間,黑暗迸發他周身各處,他只想將這幻術的主人摘除,以絕後患。

“——幹不完,我們怎麼回去找迦林姐?她快生寶寶了,我們可得快些才行。我可不想錯過寶寶出生!”這少年激動道,誠懇真切:“生寶寶可不容易。”

他已邁出一步,足下極快而富威脅的動作掀開周遭被陽光炙烤得橙黃幹燥得草堆,草葉間發出裂帛的嘶鳴,卻全身一滯。他的眼前,原先為千年來再明白不過的修羅激情所充斥,乃漆黑一片,轉瞬卻似有瞬間瑟縮。其如濃重黑墨漸為光明之水稀釋,在遲疑瞬間,光幕便寸寸洗刷那黑雲。他的心忽空蕩,冰冷,而又溫暖了,從先前冰一般的殺戮狂熱中退縮。他抬起頭,看面前無盡,和諧的原野,日光柔和,恍若午後;那少年的金眼澄澈,不眨地望他,只似有些好奇。

“洛蘭哥?”這有米涅斯蒙相貌的少年問詢道,欲知他異常的實質。他搖頭,腦海中,除卻那亙古不變的原野奏明,只有那名字。

迦林。

他閉眼,身體終感一股極大而堅決的力量向後而去,止住了他欲奪命的暴起。一雙手,落在他肩上,使他向後看去。如此他見到那雙上挑,多情的綠眼,含著不得不令他最感古怪的神色看他。他抬肩甩開這手,心亂如麻,低頭握拳,而那男人笑了聲,收回手,穩了穩頭上的草帽。

他從他背後走出,行在草野中。二人的身影在屋內,先前完全是重疊在一處的,至於人可能無法分別那處原先該有兩人。如此相似,如此恰然一致的身材使他二人身前那性格早熟而見奇不怪的少年也驚訝了。

“洛蘭哥,這是誰啊?”米涅斯蒙驚訝道。他低頭,抿唇不嚴。每個詞對他來說都可能是陷阱,他所做的只能是不言語。

那男人抱臂站著,面目壓在草帽下,展開的襯衣中露出一截胸口,顯悠然自得。不見雙目,只見帽簷下勾起的唇瓣。陽光將他的唇肉染為淡金,似和草野融為同處。

“我是他朋友。”那男人道,扛起一垛剛捆好的麥子,米涅斯蒙——或者說,就他看來,和米涅斯蒙長相相似的那少年,揹著另一捆較小的,跟在他身後。

“朋友!”他驚訝道。

他默不作聲地在田裡割著麥,身體幾掩在草堆中,只餘背部的衣料還像水面下的水獸般時常現出,起起伏伏。天上太陽溫暖明亮,不出多時,他已滿身汗水,頭腦似融化,昏沉難用。他動著手,身體似沒入這勞動的韻律中,既不過分勞累,也不過分焦躁,而其程度之深,至他雖知他是在逃避去尋找眼前境況真實的過程,也已無法脫身。他聞到泥土複雜而原始的芳香,感草葉次次撥過他粗糙堅硬的面板,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滴汗水落下,那風光的真實就沒入他的面板一兩分。機會緊迫——若他要探明這一切,或者,逃開眼前別設畫好的景象。

但他沒有行動。相反,他動作,不斷勞作,勤勤懇懇。

“洛蘭哥幹得真快!”那像米涅斯蒙的少年高興道:“這樣我們一會就能回去找迦林姐啦。”

汗水落下他的眼珠。他放下鐮刀,蹲著身,看向遠處。天穹清明遼闊,奇怪他並不能認出這是什麼地方:這不像蘭德克黛因他任何知道的地方。誠然,一個人可去之處在一生內都是有限的,但對他這樣,身內混亂堆疊這幾十,幾百,幾千年的記憶,都是這般在勞作的機械間珍惜一二自然寧謐自然的吐息,飄搖四處的人而言,如此陌生和全然無知則是怪異的了。他眯起眼,看著天上盤旋的鷹,注視遠處輪廓更堅硬,岩石繁多的山,若有所思。

“別偷懶啊,家裡的頂樑柱!”那男人在他背後喊道。米涅斯蒙哈哈笑起來。他回頭,面色不快,心中卻有疑惑。他感那男人似能感覺到他的想法,故意在此時打斷他。不過他能思考出什麼呢?他面前的風景,除了有些幹燥,銳利以外,似和一處谷地平原沒有特別不同,何況為何這幻境中,他必須看見個現實的地方?仍然,他感心中有些沉重的不安,壓在那處,令他在接下來的勞動中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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