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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會安靜,實則仍未有。他怔愣站在那木門前感屋外炙烤草香時,他在他心中笑道:你夢寐以求的一切便在外等待,何故猶豫?“住嘴。”他低聲呵斥,觸火般將手收回,屋外的感官觸覺越發真實,縷縷金光蟬翼般灑在他面上,暖意融熔他的手指,方才告知先前時間模糊的歷程中他的身體是如何冰冷。落石碎冰的清脆鐵聲終於消匿,取代之是他耳中陣陣風聲草響動,何等光明,流動空中仿某種送船流水。紙鳥在空中飛舞,純淨無暇的笑聲,若那鈴聲從草木深處傳蕩。他仰起頭,將自己的身體壓在那門上,願以身將木門封閉,如此那唯一一縷光也不為人見,方才壓下心中酸澀。然那微光飄渺,竟顯無比堅韌溫暖,不可抑制地從門中露出,他不得不看向眼前那真實,廣闊,向來如此的黑暗,去警醒自己——在那最苦痛時刻雪中送炭的敵人難道會是上天的祝福嗎?天上蜃景怎會不是誘惑!在每一個方面都折磨人的,倒不可不是現實,但在每一方面都恰如其分地吸引人,乃至讓他額上落汗,四肢打戰的事物,則絕無可能是真實了。

他閉眼,向空中吐出疲倦的水汽,嘆息。——來吧。他心中那男人循循善誘,他不再回話,深知每次對話都是侵蝕,他要做的是心中清淨,如此,那男人才會如同不存在般。但他喋喋不休,令他眉頭緊蹙,甚者,當一切安靜時,他仍能感覺他存在那——心,這個無所定向卻歸納一切之處,像漩渦虹吸著他的意識,並在腦海最深處,為他緊皺的雙眉,抹上那層諱莫如深的微笑。他捂住自己的眼企圖遮蔽心的視線,但這又何用處?心眼見到他和那男人面對面站著,而即使他想否認,情景如此清晰——他存在,並且除那面上輻華的快樂慾望,他們沒什麼不同。

那男人抬起手欲觸碰他,他面色陰沉,抬臂握住他的手,兩人不動聲色地角力,但無止無休。一個人喪失的力氣會傳遞給另一個人。這是閉合的。

“要你接受你的心裡存在這樣正當——正確的詞是,自然的訴求,竟是這樣的折磨麼?”

那男人粲然笑道。汗水滑下他的前額,他的眼專注而警惕,不是不夾雜痛苦地看向這男人,良久無言。雙唇可感氣流中攜來壓力,他知道一旦開口此人必會乘勢而入——拷問他的心。誰來拷問?若說先前他方能斬釘截鐵,封閉自若地認為這男人是封魂棺中的幻象,現在代替他回答的是那緩慢流淌,似燭液般的汗水;他心中空洞而多人跡罕至的狹縫,正如眼前的黑暗,而若是他自己來拷問,恐怕沒有比這更恰如其分和不可退讓的了。

“封魂棺想要什麼?”

他寒聲問,常人聽見恐要要暈厥,因轟鳴若雷。一萬分的力氣和一萬分的力氣絞作一處,除徒勞痛苦外一無所獲。那男人也出了汗,水光閃爍在他含笑的唇瓣上。

“何必如此!”他快活道,背後那黑暗似水潭般翻湧泉眼,宛訴那不為人知的心聲。他為痛苦抽氣,力氣絲毫不減,笑嘆:“也許只是真相……”

他緊盯他的瞳孔,那上挑,清澈而優美的綠目中若有無字天書,兩人僵持許久,他忽變了神色,轉瞬間,糾葛凝重的沉默變為漠然,他忽卸了力,使那男人一踉蹌。他沒有再看,再等待,而轉身離去,沿黑暗的邊緣的行走,遠離木門外的光;遠離那遙遠古歌般的聲音。他步履緩慢平穩,不曾回頭。

木門在黑暗中待著,若漂浮水上。那男人在原處觀察片刻,姿態恬淡,甚有玩味觀察,繼而邁步追來。

“留步。”他笑道,在他身後道:“逃避有何用?不過這也是你最大的缺點之一,過分悲觀,還沒有好奇心。”

此人所說全然正確,他無意反駁,仍向前走,露出的手臂上灑上陣陣冰冷黑水。

“你要怎樣說都無妨。”他在前方道,目中只有一片黑暗:“我只知道這封魂棺原先是米涅斯蒙所造,我現在用,乃是徵用他的造物。他未必同我友好,而我不打算冒險。”

此言既出,背後竟有片刻寂靜,他心中忽生異樣,已欲回頭,心中卻有猶豫,正在凝固時,耳畔已有那低沉笑聲,龍香,此番不是由他的身及由他人,而噴吐至他身內,似陣莫大雲霾所作水煙,人身由此驟然化形而來。他猛然回神,那男人的綠眼在他目前,手已撫在他肩上。

“你要這麼說,也算不上錯。”他見他面露嘆息,又是那柔軟的做派,伸手揮開一抹煙氣,使其中有如群龍飛舞,煙霧繚繞中,隱約記憶浮現,在可琢磨前便散去。此情此景讓他驚訝——他既不願回憶過去,也吃驚被這男人攬著——雖然當是他自己的身體,讓他倍加反感。這男人想必清楚,張唇而笑,邀道:

“瞧見了你還有很多不瞭解自己的地方罷,拉斯提庫斯?”

“放開。”他斥道,反肩便願將他甩開,令他搖頭。

“不是你的錯!再怎麼說,過去實在是太苦了。要是我說這兒每一片被你淹沒的黑色原先都是有色彩的,你會怎麼想。唉!別跟我這麼見外。我懂你的難處。”那男人嘆道,手已被開啟——他姿態放鬆,不加防備,腳步散漫,胸膛張開,似隨時歡迎這些黑暗迎面而上,隨時歡迎死亡來到:

“——你輸不起!”他判道:“雖說這些人都是你的小輩,哪裡是什麼好對付的主?你能允許心裡有任何縫隙嗎,如果那顆心的任何松動,讓那長出的不是鱗片,而是何種花花草草,你能原諒自己嗎?”

他聽著這話,欲將它像其餘任何流言蜚語一樣輕松棄之不顧,卻發掘它在他耳中久久不去,面板為之發燙,諸多情感,愧疚,焦灼,頹唐,一擁而上。他咬緊牙關,防止任何可能的軟弱流露,如此來路所見。對話者搖頭嘆息:

“何必再堅持!反正你已退場了,躺在這棺材裡。”他面露那報喜天使般的神情,意圖令他也心潮澎湃:“何不妥善利用這時間,卸下心防——好歹,聽聽你的心,究竟在說什麼?”

“荒唐……”他蹙眉,欲說那淺顯道理:他怎麼能賭任何萬劫不複的可能性,然在對面那人優柔的微笑中,在那展開的手指中,言語被吞沒。他轉過身,愕然無言。

那扇被他拋之身後的木門又出現在身前。他退後一步,踏入黑暗中,全然出於戰鬥本能,因感危險靠近。他轉頭,兩人對視,那人含笑眨眼,已做勝利的解釋,正在這陣響起的聲音中:笑聲清脆,叩響門扉。

那男人笑了;他張開手。“我可能勸不了你!”他道:“不過自有人請你出去……”

黑水泛著泡沫。“不。”他喃喃,然木門已被推開,他如自慚形穢般雙手擋面,因感陽光傾瀉而下:門外是大片金黃農田,高草似紗在風中搖曳。

他閉上眼,而光明便在那,不增不減。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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