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母仍存
空中飄散著藍水濃鬱的香氣,寂靜中彌漫那幽暗的樂曲。她抬起眼望向眾人,唇帶微笑。軍隊從她背後寂靜入內,作雁形將她與眾人分開。眾人見此驚愕,連維格斯坦第都不免如此,百千眼眸閃爍著,看她懷抱那潔白的襁褓,竊竊私語如海湧起,呢喃那名:
天命之王……
“諸位大人。”厄德裡俄斯同眾人道,微垂透露。眾躬身行禮,姿態恭敬不提,更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虔誠。
——厄德裡俄斯殿下。
眾念,唇舌中思索此名。眼紛紛闔,汗層層積,為一心中不願的惶恐,害怕僭越了古老的敬畏,又恐是本能對權威産生的幻境。
“……厄文。”達米安費雪喃喃道;他那一對綠目彙於這女子身上,目光迷離,身已前傾,己所不知。正在他邁步瞬間周圍兵戈紛動,他眼神略轉,見他身近處的黑衣女人舉劍向他,面容平靜,甚帶些憂愁。
——請您不要靠近,達米安費雪殿下。
昆莉亞道。兩人對視,如此,她便見到那龍子眼中深刻的幽暗,先前不與人見。
“費雪。”厄德裡俄斯柔聲道,抬手對昆莉亞:“多謝您,昆莉亞。但如此便好,放開費雪閣下罷。”她聞言幾分猶豫,仍舉著劍,回頭望她。厄德裡俄斯複微笑,頷首道:“請您放心——現在,請您到我這兒來。我有件事想拜託您。”
她猶豫了。“看好他。”這軍官低聲對周遭士兵道,繼而收劍入鞘,回身向前。她大步走至主君面前,俯身道:“您有何吩咐——”
回應她的,卻只有那女子輕柔,疼愛的笑聲。新做了母親的婦人抬起手臂將孩子捧起,目光盛著愛憐,情形忽然,至於那襁褓向軍官來時,這位投身軍隊三十餘年的老兵面露錯愕,渾身緊繃,而至於當孩子,確實已交疊在她懷中時,昆莉亞雙臂顫抖,驚撥出聲。
那孩子藍綠色的眼睛深望著她。
——啊!
她低喝道,像要驅散某種忽然出現的未知,幸而厄德裡俄斯王女預料這點並未鬆手,否則恐怕這孩子要在這孔武有力的懷抱中墜落地面。
“放輕松,放輕松。”那孩子的母親笑道:“昆莉亞閣下,請您幫我抱著她一會。”
“殿下!”昆莉亞努力適應著;這生物柔軟得超乎她的想象,此種謬誤,必然要歸結於,她在過去的數十年中,太少接觸農場,而童年,也僅僅見過出生就會站立的小馬小羊。她用力止住雙手不合理的用力,又撞上了那孩子空曠無聲的眼。
多寂靜,冰冷的眼睛,同時又如此純潔而清澈!她驚愕了:難道嬰兒都是這樣的麼?她不敢動作,不敢言語。孩子的母親,似渾然不覺,俯身向那襁褓,在發簾後真誠溫柔地對她輕輕一吻,在輾轉間呢喃道:
“我過會就回來。請在這等我,乖些,和你的昆莉亞姨好好相處。”她抬頭,用手撫摸她的臉頰,念她的名字,珍重而清晰:“我的小安鉑。”她念這第一遍,然後抬頭,翩然離去;孩子的眼在襁褓中追著她,像追著天空中已離開的鳥,唯有昆莉亞能看見,十分驚奇。她對其餘任何事冷靜的純潔好奇和對母親熱切的追逐是多麼不同!她母親向前走,落落大方地對眾人介紹這個嬰孩:
“承蒙各方相助,天時眷顧,我得在四月十五日時,生下這個女孩。”厄德裡俄斯微笑道:“我為她取名,安伯萊麗雅。”
如是第一次,此名傳響在公共空間中;人群喃喃,交相傳遞。被等待的孩子——被等待的人。然而母親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盡管生産後她的一切,更比往日顯著,帶著凡人難近的神聖氣息,被她的容貌之美修飾,言語芬芳奏響,心靈的力量所輻射。一場近乎迷亂的演出——或者,它是真的——“安伯萊麗雅。”一人喃喃。
他重複念這個名字,直到四處寂靜,他成了唯一一個說話的人。達米安費雪抬頭,深深望著她,眼中如此複雜。他有千言萬語不可訴說,幸有最好的品質,謙遜和剋制,使他不做嘗試,僅微躬身,為她讓出道路。
“我們在討論‘大分裂條約’一事,王女——我最親愛的妹妹。”他苦澀道,使她上前走向桌邊,見那捲文書。維格斯坦第並未多言,只替她讓顯示出整張卷軸。她微笑表謝意,綠眼撫上卷軸一刻,達米安費雪的聲音已追上:
“這條約,是我為我們雙方能達成和諧平和,呼籲眾兄弟所作。——厄文,既見我們雙方都堅決不願,也不可能讓步於對方的信仰和立場,不如便以時間為河,以天地為場,令眾人嘗試,我們雙方,究竟哪一方的信念,才是真正的善舉良形。”
她聞言,眼神一動,片刻後又是微笑。沉默持續,她略微掃過卷軸,須臾便已閱畢,回身望他。
“王女,我認為我們不可從信這一條約。”維格斯坦第率先打破沉默:“達米安費雪閣下宣揚的自由看似溫和,實則廢棄了我們文化和制度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