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聽著,看入她面前,這男人的眼中。沉默像千根針刺著人的面板,他也回望她,只是不知怎麼,難以自持——為什麼人,尤其是一個男人,只要有勇氣長久注視她的面容,就會感到內心深處有不可見的黑暗在湧動,像是廣泛的,構成了他們身體一部分的黑暗在迫使他們屈服。他感到他的身體融化,若非聽見身後的一聲啼哭。
“王女……”昆莉亞手足無措道。孩子哭起來,她不由用力,她用力,孩子哭得更加響亮。大殿各處忽然回蕩這哭聲,燭火搖晃,起先是童稚的,後來,人卻感到,像是窗外遙遠撕裂的雷聲響起。
“我在這。”厄德裡俄斯從這對視著脫離,柔聲對孩子道,但二人,隔著金殿的距離,仍顯遙遠。
哭聲依舊。維格斯坦第轉頭看向桌上的條約,側身對自己的書記官道:“將這條文拿走。此事來日再議,起碼要讓達米安費雪再開幾條對我們有利的條約……”
他道,然話音未落,那哭聲更響了,使人心中發寒,像其中有何痛苦。嬰兒的哭聲竟是這樣的麼?在場計程車兵,甚至都感到心中的悚然,因這聲音像人死前痛苦的哭喊,她們尤其清楚,而此時殿外忽然掛起一陣劇烈的風,光明搖晃,林木震蕩,有如閃電來襲。
“安鉑!”厄德裡俄斯道。她向孩子跑去,於那時,燈火忽盡數熄滅,殿內驚聲大作,種種紛紜四起。“列陣!”昆莉亞見狀命令:“點燃腰燈,保護兩位殿下的安全!”搖晃火光的明石腰燈偶加閃現,然使人驚奇,便是連古有‘不滅古火’而稱的石焰都在搖晃熄滅,間或亮起的光彩中屋內的人看見宮殿的天頂上盤旋著深藍的影,像從水底看到暴風天中的雲。
——天哪!
有人驚叫,抬受指那雲影中的景象:那是什麼?
那是——人?是旗幟?光影變化,如那場景在動,伴隨周遭音聲隆隆,恰似古戰場之景。
“那是匹馬——”有人聲嘶力竭道。厄德裡俄斯聽見,心中一動,但她心繫孩子,沒有時間回頭,只在到昆莉亞身邊時稍見安心,得以回頭。然這時地面上忽聽達米安費雪的叫聲響起,很顯焦急:
“關上門窗,士兵們!有人在搶奪這紙條約!”他繼發出聲痛苦之聲,如被人擊中,一時亂作一團,然昆莉亞明白此話正確:關了門窗,這風自然停止,若有賊人也跑不出去,而火也可重新點燃。她指揮眾士兵奔向四處合上窗,自己守在厄德裡俄斯身邊,直到第一束光明重新亮起。她不敢懈怠,時刻警惕周圍,只在低身的一刻愣了神。
那孩子的眼清晰,不眨,恍若靜止地看著她。周遭沒有任何敵人,她卻感寒意蔓上心頭,無法抑制。
——費雪!
王女擔憂道。眾人循聲抬頭,只見唯一倒地的人竟是達米安費雪。他發出聲呻吟,手捂下腹,隱約可見血色滲出衣袍。
“傳喚醫生!”維格斯坦第高聲道,人群散開,他低頭檢視達米安費雪的傷勢,卻見那龍子抬頭,不信不安地望他。他心中愕然:達米安費雪竟懷疑是他動的手麼?這也不奇怪,畢竟,方才正是他離得最近,不過,他也竟沒有絲毫察覺,是誰在這混亂之中接近了二人,向達米安費雪刺出了一刀?一個戒備森嚴的宮殿,短短半月內,竟出了三起襲擊案!
“……不用擔心,諸位。”他正想時,聽達米安費雪低聲道:“我內穿護甲,這刀傷誠不致命——不過,情形,倒是很清晰。”他因痛苦抽氣,勉力撐住桌面站起,嘴唇泛白,手中血跡卻絲毫不減,仍在擴散,維格斯坦第眉頭緊蹙,心中一動。
他思索片刻,未加阻止,讓達米安費雪繼續開口:
“我提出大分裂的條約,實則觸動諸多人的利益,得罪了我的許多兄弟,以及他們身後的大小貴族,然而我如此做的唯一目的,絕非我一人之得,而是不得不為之。諸位大人,現狀如此,倘若我們不各退一步,黑荔波斯的悲劇,阿斯墨難拿的亂象,還會在各地的放縱下,發生無數次。”
他抬眼看厄文王女,凝望頗深,方才開口,道:“無論我們心中,有何信念,當下都應以維持和平優先。我懇請您,王女,聽我一言,與我定下這約定,以現實來界定,我們該如何選擇……”
他道,向前一步,刀劍紛紛出鞘向他艱難前進的身軀,厄德裡俄斯眼神不忍,昆莉亞卻緊握她的肩,將她向後推去。
她身旁的嬰兒,不知何時,卻已止啼哭。厄德裡俄斯感她柔軟,幼小的身軀緊貼著她,似傳撫慰她精神的溫熱氣息。安鉑,她嘆息道,抱著這個柔軟,最為脆弱的嬰兒,卻在這人人矚目的混亂中感些安心。她抱著嬰兒的襁褓,看她飽滿,始終善良的眼。這孩子的眼已被議論紛紛,但母親卻不覺得有什麼——除了純潔,動人,惹人憐愛之外,還有什麼?
它緩緩轉著……
“費雪!”蒂沃阿叫道,就在達米安費雪倒下的時。警戒終被解除,士兵讓身使醫生透過。阿帕多蒙趕到時,臉上難掩困惑:達米安費雪面上的表情讓他覺得熟悉。他吞嚥唾沫,只得壓下心驚,欲四處觀察以求線索,只同樣愣在原處。
“醫生!”焦急的母親叫。阿帕多蒙張唇:在他身前,對著正門的地方,王女站在那。她手中的襁褓垂落白布,那雙藍綠色的眼向著這處。達米安費雪面上的表情和他那夜見過的屍體如何相似!帶著哀慟的驚恐,像尊無言而飽含隱秘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