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時,聶遠突然覺得自己從成鬼谷弟子以來,既要精於籌謀,又要時時防範人心險惡,此時能徹底放下緊繃的神經,盡享花間美酒,確實是人生難求的樂事。
蕭雨玫既通音律,能吹出動人心扉的仙樂,便能看透人的喜怒嗔痴。這時她看見聶遠稍有沉醉之意,便又溫柔地問道:“人多有一生所求之事,有人一心求金戈鐵馬、稱霸天下,有人則只求良人作陪、花間飲酒,亦有人願四海為家、逍遙快活。聶少俠,你……是哪一種?”
聶遠不由愣在了原地,他雖善於謀劃,對於自己的人生卻不願謀劃,只因他認為正是那些各式各樣的驚喜和意外,讓每個人的人生都獨一無二。
蕭雨玫莞爾笑道:“我猜聶少俠必不會是第一種,或許也不盡是第二或第三種,而是二者相融。”
聶遠不由得汕然一笑,蕭雨玫幾乎將他說不清楚的心中意思說了個明白。他只道蕭雨玫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不想到了人家面前,自己反成了個沉默寡言之人。
蕭雨玫接著緩緩站起,拖著那一件落花裙往花叢深處走去。聶遠本想要追上她,又覺無禮,忽聽蕭雨玫道:“醉花堂的排布暗合奇門遁甲,聶少俠若靜下心來研究,這些花兒應是攔不住你的。只是要處處小心,勿要走錯撞了蜂巢就是了。”
說罷蕭雨玫便又往聶遠看不見的地方走去,聶遠順著她所說看向四周,果然看出了一些門道。
這時安閒下來,聶遠想起了外面的江湖。不知柴嫣她情況怎樣了,又有沒有去找過柴榮?有落青夫妻、柳青他們又怎麼樣了?
聶遠想到他們甚為思念,心想道:“這醉花堂看來非一般園林,不如趁這今日天色尚早,去探一探其中門道。若能先尋得了出口,來日再向蕭堂主辭別。”
他想定之後,帶了些沒吃完的糕點花蜜,仍不著鞋履,小心翼翼地踩著花間的間隙向一邊走去。一路上聶遠又看見各類花樹爭奇鬥豔,各色各樣的鳥兒、蜂蝶翩翩起舞,在他身邊團團環繞。
聶遠走過蕭雨玫曾坐過的那一座小橋,橋下一道清澈的小溪泠泠而過。溪水中蘭芽短浸,花香蔓延,可見些許小魚在其中往來暢遊。
聶遠跨過這一座橋,忽地看見溪邊有一壺美酒。聶遠自在醉花堂中醒來以後,早就陷進如痴如醉中,這時心想再得美酒,花間獨酌,豈不快哉!
他便拿了酒,繼續沿自己看準的方向走去。穿過了許多涇渭分明的花群之後,聶遠來到一片各色玫瑰、牡丹、芍藥、月季交錯叢生之處。
花叢之旁,可見一方圓十餘丈的池塘,這池水同樣清澈秀麗,花瓣和荷花在池邊湖面上微微盪漾。
橋下流水至此而終,聶遠心想道:“醉花堂中的景緻處處都美妙至極,但卻屬這池塘周邊最為美妙,必是蕭堂主口中所說的那‘露華池’。”
走到這時,聶遠竟懶於再去尋覓道路。倒不是他疲累疏懶,而是他一一走過各色春景時,早就心中沉醉,流連忘返。他雖一一忍痛割愛般走過,但此時到了這至美之處,實不忍再一次拋下離開了。
聶遠想到此處,索性又仰面向後一倒,倒在一處柔軟的草地上,胡亂將桃花釀往自己口中倒了些。美酒從他嘴唇旁順著臉腮流下,落在了花草之間。
不知這般躺了多久,聶遠忽地想起自己是為尋路而來。他又猶豫了半晌,勉強催促自己站起身來,去往原來看中的方向走去。
這一回他走了三步,就要停下兩步看看風景。今日雖無那沁人心扉的簫聲迴旋,但蜂蝶亂舞、鳥兒啼鳴的聲音也足夠美妙。
聶遠早就尋著了庭院佈置的玄機,以他現在輕功而言,只需一炷香功夫就能尋著邊界。可他一直兜兜轉轉,四處流連,一直到得天色將晚,才來到一扇花門之前。
花門之外,遠遠看得到一排院牆。聶遠又四處張望,看不見蕭雨玫的身影,心想道:“我若不辭而別,倒是有些無禮。”
可他去尋找柴嫣的心意也頗為迫切,雖然猶豫,也情不自禁一腳跨過了花門。可後腳還未跨出,他又忽地停住,回頭看一眼自己走來的那些美不勝收的景緻,心想道恐怕還沒看完十分之一。
聶遠復又回心轉意道:“既然蕭堂主說定了三日,料也不會食言,我且再留一日,然後離開不遲。”
聶遠想到此處,便又收回了腳,沿路返回到露華池旁。此時天上星月已升,他便就地尋了空曠處躺下,只覺江湖上的那些瑣事在這座醉花堂中都不值一提,不久就沉沉安睡。
這一夜一如前兩日睡得香甜,睡眠之中,聶遠忽又聽得簫聲陣陣。這一次簫聲如在耳邊,聶遠只覺心也要隨之融化了,不忍睜開眼去看簫聲在哪裡吹起。
簫聲是在蕭雨玫唇下吹出,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讓人聽得出其中的潮起潮落,花謝花開。待到花落之時,簫聲幽幽停下,聶遠隨之聽見微風忽起,一陣有別於花香的香氣傳入鼻中,又離得愈來愈近。
聶遠分明已經醒來,方才不起,現在卻更不敢睜眼了。他聞著那近在咫尺的馥郁芳香,不由屏住了氣息,心中卻是按捺不住的悸動。
一陣微風在聶遠臉上吹過之後,忽地搭在其上一縷溼潤的青絲。那青絲接著飄拂而過,伴隨著微風和香氣一齊遠離,漸漸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