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輕,聽不出什麼情緒,語調卻是平穩的,帶著她慣有的冷淡,彷彿只是隨口一說。
男孩猛地抬起頭,眼睛裡有些茫然,還有些驚訝,彷彿沒有聽懂她的話。
阮雲琛沒再看他,目光垂下,輕輕地補了一句:“人總得有個能叫出口的名字,才算個活人。”
這句話說得平靜,可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男孩的指尖卻輕輕顫了一下,手裡的筷子敲在碗沿上,發出輕微的“噠”一聲。
他低下頭,似乎不敢看她,手指扣在筷子上,動作有些侷促,嗓音低低地傳過來:“……我不知道該叫什麼。”
阮雲琛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眼神落在男孩的額前那一小撮垂下來的碎發上,心底的那點堵塞感又浮了上來。
“沒人給你起過名字?”她問,聲音依舊淡淡的,彷彿只是順手撿起了一個話題。
男孩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像是在掩飾什麼。
阮雲琛沒有立刻說話。
她的目光垂了下來,落在桌面上那半塊饅頭上。她抬起手,捏起了饅頭的一角,輕輕掰了一下,食物的熱度早已散去,留下的只有冷硬的質感。
阮雲琛盯著那一小塊饅頭看了幾秒,忽然輕嗤了一聲:“起個新名字,很難嗎?”
男孩抬頭看著她,目光裡帶著一絲遲疑,彷彿不敢相信她在說什麼,又好像在猶豫這句話裡到底有什麼弦外之音。
“比如……”阮雲琛聲音很淡,目光微微偏開,像是在回憶什麼,“重要的日子,或者看到的東西,隨便找個順眼的。”
男孩看著她,眼神裡透出幾分茫然和小心翼翼,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阮雲琛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嗓音依舊平靜:“你是什麼時候……到這地方的?”
“秋天。”
男孩的聲音很輕,很慢,彷彿他自己也不確定這個答案有什麼意義。他抬起頭看她,眼底透著些許不安,“……那時候天很冷。”
阮雲琛輕輕“嗯”了一聲,像是在消化這個答案,手指依舊敲著桌面,發出的輕微“嗒嗒”聲在安靜的屋子裡被放大。
“秋天。”她淡淡地重複了一句,聲音裡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出神,像是在咀嚼著什麼。
那年她從福利院逃出來的時候,天也很冷。
阮雲琛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饅頭上,心神卻飄得很遠。她記得那天她攥著那幾個皺巴巴的硬幣,站在街頭,風從破舊的單薄衣服裡灌進去,像是一把把細碎的刀子,割得骨頭生疼。
她拉著淼淼走出福利院的鐵門時,身後那個冰冷的地方漸漸被拉遠,門口那塊寫滿字的牌匾在她的視線裡變成模糊的一團,只有“福利”兩個字還在飄來蕩去,像是諷刺。
諷刺著那裡從未給過她半點福利,反而像一座陰冷的牢籠,把她的童年關在了牆後,將骨頭縫裡的每一絲掙紮都碾成了泥。
那裡所謂的“福利”,是院長辦公室桌上分批審批下來的政府補助,變成她們吃不飽、穿不暖的冬天裡,那鍋早早見底的稀飯;是廚房裡發黴的饅頭和被老鼠啃過的麵包,扔在地上,誰搶得快就是誰的;是老師們臉上虛偽的笑容,背地裡捏住她們的胳膊,用指甲狠狠掐下的青紫。
她記得自己十歲那年發高燒,頭暈目眩地躺在床上,淼淼把她的額頭擦了又擦,卻不敢出聲叫人,因為她知道,換來的只會是一句“裝什麼病”,還有被扔到走廊裡吹一晚冷風的懲罰。
“福利”這個詞,落在別人嘴裡,意味著關愛與救贖,可對她來說,不過是從一個地獄換到另一個地獄罷了。
她記得自己離開福利院的那天,攥著淼淼的手指緊了緊,年幼的妹妹還不懂她的心思,只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回頭看了一眼那塊牌匾,小聲問:“姐姐,那裡面的人會不會來找我們?”
阮雲琛低頭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幾秒,最終只是抬起腳步,冷冷地吐出一句:“不會。”
風捲起地上的落葉,金黃的樹葉被碾進泥水裡,黏在她的鞋底下,發出一點脆弱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