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日灼灼,高懸當空。
暮春的天氣,一日熱過一日。雨歇後的地面、早已全乾,嘉善坊的坊街上塵土揚起。穿著半臂麻衣、蒲草履的的夥計、匠人、商販……如螻蟻般、在其間穿梭奔忙。黝黑的頭頸和臂膀上騰出細汗,將塵土吸附進來,混合成辛勞的花紋。
楊朝夕出了館舍、走在坊街上,看著眼前日復一日的繁華熙攘、忙碌不休的人們,忽然對道門所言“芻狗”、釋門所言“眾生”,又多了幾分明悟。
從柳曉暮出現開始,連續幾日,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密集地發生著,令他不免生出虛幻之感。便是樣貌奇異的各色胡人、與他擦肩而過,他都已見怪不怪,不會再去瞧上一眼。
莫名的焦慮、隨著腳步挪動,愈發強烈。楊朝夕這才尋到焦慮的根源,竟是那無法確定何時便會上門尋仇的虎妖。
據張武侯所說,那妖僧曇正覺、妖道屠涼山等,皆稱虎妖為“霍仙人”,至於緣由,卻一無所知。既然柳曉暮這隻妖修都有名有姓,想必虎妖也是妖族中的世家大族。
好在從柳曉暮那裡得知,虎妖修為雖然厲害,但化身被收伏、真身卻也無法知曉前因後果。只能憑著修為感應,在化身消失之處搜尋。只要那晚參與圍捕虎妖的不良衛和道門中人、還沒被虎妖打聽到,便暫時平安無事。
只不過這平安無事的時間,卻不會持續太久。畢竟虎妖為害洛陽時,就有人族的幫兇為虎作倀、助其作惡。若虎妖捲土重來、與這些人再度攪在一起,必然能很快知曉圍捕當晚的種種細節。
束手無策的焦慮感,便是由此而生。
如今要防備虎妖報復,便如師父長源真人所言,只能依靠道門、釋門的降妖伏魔之法。而當務之急,便是將自己心焦之事,與尉遲觀主、春溪嬸嬸、張武侯詳論一番,好讓他們重視起來、有所防備。然後再請尉遲觀主出面,說服一些釋門高僧,定出一套降妖計策來。
想到這裡,楊朝夕已出了嘉善坊。百餘步外,南市高大的坊門矗立在前,而他正站在建春門大街上。東來西往的油壁車下,宛如磨盤大小的輪轂“隆隆”馳過,揮鞭聲伴著馬伕的叱喝聲,夾著塵囂、漸行漸遠。
楊朝夕決定先不回乞兒幫,而是轉向西邊,向最近的麟跡觀而去。一炷香後,他見到了元夷子佟春溪,將自己對虎妖可能報復的擔憂,直言相告。
佟春溪沉吟許久、方才道:“我麟跡觀沿襲百年,亦有護觀陣法、降妖法器。靠這些底蘊,尋常的妖修鬼物,便闖不進來。只是若那虎妖修為、真的到了煉氣化神圓滿之境,觀中陣法和法器,也未必能擋得住。
況且,觀中授業師傅、坤道弟子,免不了要出觀辦事。只因虎妖之事便閉門不出,亦非長久之計。待晚些時候、公孫觀主和長源真人回觀,嬸嬸便同他們好好商議一番……弘道觀那邊,你也不必去了。既是道門之事,我自會差人將尉遲觀主請來,集思廣益……”
“嬸嬸如此安排,小侄自然放心!”楊朝夕抱拳道,“妖修行事慘無人道,只希望城中各觀前輩、都能防患於未然。如今抵禦之力最薄弱的、反而是履信坊武侯鋪。小侄還須去張武侯那走一趟,希望他們也能提前想到應對之法。”
“那好,觀中諸事繁多,嬸嬸便不留你了。若遇到什麼難事,便來麟跡觀找我。”佟春溪見他已
然起身,便將拂塵一甩、起身相送。
“衝靈子師兄,帶我一起去吧!正好再給張武侯捎些蒙頂茶。”泠然悅耳的聲音響起,抬頭看去,卻是月希子覃清。一雙明眸燦若星辰,陡然見到,不免怦然心動。
“覃師妹,這……要不你先稟明春溪嬸嬸,看觀中有無新派下來的功課與差事。若耽誤了你修行,豈不是罪過?”楊朝夕回想起自己在覃清居室的種種、頓時尷尬非常,只好隨口編了個蹩腳理由,期望佟春溪能為他解圍。
“月希子,這幾日觀中無事,便許你隨衝靈子出觀。你素來喜歡劍術,正好向衝靈子討教一番那‘無為劍法’,切勿只顧得貪玩!”
佟春溪雖是告誡,嘴角仍帶著笑意。看樣子、竟是以為楊朝夕與覃清互生情愫,有意給兩人制造相處的機會。
楊朝夕心中苦笑:難道自己今年命犯桃花?林兒妹子嫁了人,一直令他痛心疾首、念念難忘。然而進了洛陽城,從前相識的崔琬、覃清,竟都開始屬意於他;便是天竺舞伎小蠻,對他都多了幾分曖昧。反而是狐妖柳曉暮,相識至今、動機卻純粹得多……
“那……我便在殿前等你。”楊朝夕拜別了佟春溪,便與蹦蹦跳跳的覃清、一道出了玄元大殿,靜候她回居室打點包袱。
兩人一路往北、相伴而行,不多時便到了擇善坊武侯鋪。此刻午時剛過,楊朝夕向鋪外值守的不良衛說明了來意,便要抬腳而入。
兩名不良衛將長戟一交,攔在兩人身前:“張武侯不在鋪中!楊少俠、覃道長,如有話要轉告、可寫在紙上。我等必然轉答到!”
說罷,果然有不良衛遞來紙筆,又研了墨汁、託在手上,等候楊朝夕蘸取。
楊朝夕接過紙筆,左手將紙張按在牆上,右手揮毫而起!不過一盞茶工夫,便將防備虎妖報復之事、簡要描述了一番。題款處刻意寫上了“乞兒幫客卿長老楊朝夕”字樣,想必張武侯看了,必會提前佈置、有所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