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消散前的最後一刻,幻獸的身形總算重新穩定下來。怪物的瞳色不斷變幻著,目光越過漫天的繁星,在封塵身上停住,低聲喃道:“原來如此,你也要拯救自己的族群啊……”
…………
船頭處封塵的痛呼聲和自摑的怪異之舉,第一時間被守在一旁的申屠妙玲注意了去,遠處熊不二和麥格村長的閒聊也被隨之打斷。大熊目光一凜,趕忙提著重盾跟上前來。
前後不過數秒的工夫,暗影獵人已經連站穩都有些困難了。氣艙巨大陰影的掩映下,封塵的臉色比先前白了好幾個維度,豆大的冷汗順著額頭滑落下來。長槍獵人第一時間攙住同伴的肩膀:“喂……你怎麼樣了?晴兒!還愣著幹什麼!”
小姑娘“噢”了一聲退出幾米之外,頂著艦首的勁風賣力地舞奏起狩獵笛來。笛聲嗚嗚咽咽,帶著極強的穿透力,將整個甲板前端都籠罩在內。笛曲中蘊藏著奇異的頻率,像一縷涼風從眾人的耳畔吹過,登時讓獵人們的精神為之一振。
封塵的胸膛如風箱般起伏了幾下,踉踉蹌蹌地掙脫熊不二的攙扶,站回到船頭處。他抬手抹去鼻下的一縷猩熱,在申屠妙玲遞來的提神藥劑和強擊液中稍作猶豫,還是接過了那瓶紅得發豔的爆炸物,仰頭一飲而盡。
“對了……獸群——”女弓手放下補給品,趕忙把頭探出欄杆外。
地面上的轟鳴聲和浩浩蕩蕩的揚塵絲毫不減,原生的藍松林成片成片地被衝鋒而過的領主們壓倒碾碎。遠遠望去,怪物們比起為求生而逃命,更像是在攻城略地的軍團一般。獸群攜裹著令人心悸的聲勢和沖天的戾氣,很難想象那不是出於戰意,而是被同一只龍眷級追趕所致。
在身處其中的怪物們感知不到的地方,無形無質、卻真實存在著的獸群意志悄然發揮出了自己的力量。龐大獸潮的內部各處,組成軍團的小股的野獸相互戒備、相互疏離,又拼命爭奪著有利的逃亡路線,居然在更大的範疇下形成了短暫的平衡。
原本紛亂而各自為政的逃亡,經過了彼此的制約和衝撞,隱隱被引導至了同一個目的地,儼然是遠獵號行船的前方。妄圖離隊獨行的領主個體總會驚異地發現,自己彷彿在對抗著整個獸潮的力量,無論等階和戰力如何,盡是在碰了個鼻青臉腫之後,不得不順遂群體的意志,灰溜溜地迴歸隊伍之中。如同海潮中激盪出的白色浪花,沒過數秒便湮沒在一片蔚藍下。
“這——”看清怪物們的走向,熊不二的面色當即由憂轉喜,“我們應該算是……成功了吧?”
封塵晃了晃腦袋,不知是在否定什麼,還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他擺擺手,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來“別……不要說太多話,我和那傢伙還溝通著,分不出太多精力來應付你們的問題……”
“獸群答應按我的路線行動,不過只是暫時如此。”龍語者語氣艱澀地回答道,一句話說出口,年輕人膝蓋一軟,被高空風吹乾的臉上又再次現出幾顆汗珠。
“別倒在甲板上……抓著我的胳膊!見鬼,你這個樣子……像被十幾只獸龍種追了一天一夜一樣,真的沒問題嗎?”
“只是有點累了……”暗影獵人掙扎著做了個一切正常的手勢,一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不止是在寬慰同伴,封塵的確有著想笑的理由。
古龍種憑藉位階優勢,甚至能讓尋常怪物背棄自己的本能,年輕人卻沒有同樣的本事。龍腔作為溝通的工具,想要讓怪物踐行自己的意志,往往要靠龍語者的誘導和欺騙。換在兩年甚至兩個月前,就算有充分的理由,如此行徑還是會讓封塵心生芥蒂,自己的心緒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光明磊落、心安理得過。
也正因為如此,年輕獵人才敢於放開心防,任憑幻獸審視自己的心思,最終讓對方在失去耐心之前,有驚無險地接受了自己的說辭。
“謝了……”龍語者簡短地說明著,一隻手接下申屠妙玲手中的藥瓶,也不分辨瓶中裝著的是什麼,便埋頭狠狠地呷了一大口,“得到那群傢伙的信任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天知道會有什麼變故……獵神保佑,恐暴龍暫時還沒有追過來的跡象。一旦那傢伙趕到,下面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隨時可能崩塌,我必須得時時監看著獸群的動向才行。”
“妙玲姐說的沒錯,這是一場持久戰,計劃裡的那片獵場離我們還遠,直到它們順利到達之前,我都不能倒下……”硝化菇溶液的提神作用也需要幾分鐘才能生效,封塵一邊說著,竟是不知從哪裡恢復了些力氣,攀著船頭的欄杆站了起來。
獵船的下方,松林已經蔓延到了雪峰的谷底,山麓處一片正圓形的平臺清楚地映入獵人們的眼簾。從平臺延伸出一條彎弧形的小道,小路的盡頭正是一座靜謐的村莊。
雪林村矗立在那裡,依舊是昨日的模樣,山坡上揚起的惡塵和戰鼓般響動的獸蹄聲彷彿與它全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