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兩年後,陸和終於再次有了可以安身之處。
只是,如今朝廷征伐不斷,禁令一日嚴苛過一日,陸和心中隱有不安,他有心想要提醒,卻又無從說起。
師父性情曠達,從不理會未至眼前的麻煩事,在常家,老爺夫人他並不怎麼接觸到,倒是與常家的兩個孩子相處得頗為融洽,但少爺常毓一心撲在唸書上,說起時事之時也總愛在書中尋典故來解讀
至於小姐常錦,確實有些深謀遠慮的性子,但隨著兩人年歲漸大,他們之間因著避嫌也愈發生疏起來。
想到那抹明明比自己年幼卻總是一副大人口吻說教自己的沉靜身影,陸和便覺得自己也像跟著師父喝了兩盅酒似的,心口鼓動了起來,還不待細究緣由,燈花冷不丁爆跳一下,將他的這點子煩亂心緒也燃了個幹淨。
時態的變化遠比陸和感受到的還要糟糕,他還來不及向常家眾人說起自己的擔憂,縣衙的徵兵令便先一步到來了。
蔚陽鎮上彷彿一夜之間天塌了下來,家家戶戶都有哀慟之聲傳出,卻無人敢咒罵,畢竟這是朝廷下的令。
隨著徵兵令一道來的,還有一隊軍容蕭肅的兵馬,可見這次徵兵之急切,根本容不得拖延,徵好的兵馬將直接疾行奔赴戰場。
常家的氣氛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次常家攤到了兩個名額,常家的少爺常毓之名赫然在冊。
常毓是個實打實的文弱書生,莫說打仗,便是一路疾行能否活著走到戰場上都是個問題,常員外和夫人面上愁容慘淡,家中稀疏的僕從皆是跟著一同發愁。
常員外樂善好施之名在外,但在家中卻是簡樸非常,家裡的僕役下人除了于山這個護院力壯身強,餘下幾乎都是老弱婦孺。
常家當初能看上陸和給常毓當書童,也是因為除了他之外沒有適齡的小廝之流,如若不然,這次的徵兵名冊之上常家不會只有兩人。
于山的名字在冊並不意外,但常毓的名字出現在徵兵冊上確實讓人不安,常員外是小有家業的人,尋常在外奔波打點得並不少,這次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可見轉圜的餘地之小。
陸和之名並不在冊,因為他是被常家收留,並非賣身常家,況且還有著當年的一份救命之恩在,眼下這種情況,常家也不會強迫他留下,他隨時可以帶著當年常家給的謝酬離開。
只是事情不能這麼算,恩情與人情糾纏數年,陸和早已不是說能抽身就抽身的人了。
在陸和心中,常家亦是他的眷屬之地。
最終陸和還是離開了常家,只不過是頂替常毓離開的常家,這似乎是最好的安排,也是最終會走到的局面,一是源於陸和本人的意願,二是陸和確實比常毓更適合從軍,三是陸和心中始終藏著不足為外人道的不甘和波瀾。
這些年來,他生活雖然好了起來,但心中的創傷卻並沒有被時間磨平,他始終不甘,始終掩藏著複仇的種子,這是曾經支撐著他一路顛沛流離從迷茫中活下來的微光。
只是後來常家的光更明亮,更溫暖!
在常家,陸和心中的那點微光可以被掩蓋被隱藏,但離開了常家,他又要靠著這點微光前行了。
于山和陸和離開那日,常家舉家相送,兩人帶著常家女眷們連夜趕制的厚重寒衣和包裹,于山還額外得到了一壺灌得滿滿的酒,這讓他喜笑顏開,連連道好,絲毫沒有離別的愁緒。
在陸和提出要頂替常毓之後,常員外連日奔波打點,唯一能為陸和做的事情就是將他的身份改為他自己,這讓他可以光明正大,不必頂替他人而活,日後他若能建功立業也不必受到身份鉗制。
陸和心中的感動不言而喻,似乎所有人都覺得他能為自己搏殺出一個錦繡前程。
春闈剛過,整個京師都籠罩在喜氣歡樂的氛圍中,在這樣的歡騰與熱鬧中根本無人在意那些失意與愁苦,旁觀著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事外人們更願意參與到那些喜氣的熱鬧中去。
一隊報祿人歡歡喜喜敲敲打打地來到京郊外的常家莊子上,在他們到達之前,常毓派回來報信的小廝已經先一步趕回了莊子上,此時報過了喜訊領完了賞錢的小廝正咧著嘴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