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勞煩了。”出了院子,屋主扭頭看向把路邊一點雜草全啃完的驢,誇讚:“妹子這驢養得精神。”
“家里老驢前年下的崽,都是我男人在喂。”鎖好門,辛珊思請兩人上車。直走幾步,拐進河邊路,行個半刻,看到橋就到越河口了。過了越口橋,便聽到鬧了。
南市比她昨日去的常山鎮還要繁盛,集上熙熙攘攘,攤子擺了兩三百丈遠。鋪子也熱鬧。
到南市口,別了兩人,她不禁長舒口氣。拍著驢,轉個彎,開始大采買。豬肉、大油、長針、碗、冥紙…一直到中午,才將將把她列在心裡的單子買全了。車棚子裡都被塞滿了,回到孝里巷子,把驢趕進院裡,插上門閂。
屋裡屋外雖空蕩蕩的,但她愉快得很。拎了兩口鍋出來,鏟去鍋底灰,再團把草擦一擦。點火扔進灶膛,刷鍋。灶收拾乾淨了,提井水,將廚房大缸洗兩遍,裝滿水。
堂屋裡間窗戶撐起,透透氣。拿了布頭,淘了淘,一通擦。最後用笤帚把地掃掃,將長板車上的菜盆、洗衣盆、洗澡桶…爐子、罈子歸置到合適的地方。
原本她是要買棉花自己做被子的,但棉花得先去籽,再用弦弓彈成棉絮,還要縫布…發現太麻煩了,就乾脆在成衣鋪裡先買了一床。
炕上鋪上席子,把被子摺好靠牆放。枕頭簡單,趕不及做就用布包塞兩件衣裳充一下,等閒了拼布裁個套,裝點稻殼便成。她還買了一捆蒲草一捆藤條。
裡外裡拾掇好,辛珊思把大油提到井邊泡盆裡。磨了磨新刀,割了半斤五花,洗洗切大塊。燒鍋下油,炒糖色,做紅燒肉。收汁時,擱兩饅頭在肉上。
汁水收得濃稠,她實在忍不住了,夾了一塊肉吹了兩口,放進嘴裡。噴香軟爛…燙得眼淚都出來。
吃飽喝足,補補妝,提著上午買的兩份禮,趕驢車往三王村。兩份禮一樣的,兩斤豬肉一斤糕點半斤糖,另給梁哥包了三十文錢。
送完禮,看天色還早,又去常雲山割了一車草。她現在可是有驢要養。回到家,天都快黑了。把泡在盆中的大油洗兩水,切一切,放到大鍋裡。再舀一舀子水倒進鍋,加點鹽,架柴燒。
熬了一罈子豬油,辛珊思和了點面,用油渣子和白菜做餡兒,包了三十幾個餃子,一頓吃完。燒水洗了澡,卸了偽裝,不等絞乾發就躺炕上了。
多久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就沒這般鬆弛過,彎唇笑著,看著油燈的眼,閃爍著淚光,不一會就抽噎了起來,哭得不能自已。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再醒來,已是天大亮。
眼睛有點疼,她翻身朝裡,今天哪也不想去,就在家待著。賴炕上賴到中午,起來給驢舀了苞谷,又抱了捆青草。將它拉的糞便掃掃,倒進屋後茅坑。
在井邊洗漱後,把昨天買的那把韭菜揀揀。揉了兩碗麵,切面條子。韭菜炒雞蛋,往幹撈麵上一澆。下午,用蒲草給自己編了個帶蓋的針線簍子。晚上又用藤條,編了大小兩只籃子。
歇息了一天,次日沒再擱家裡悶著了,一早便裝扮了下,帶上錢袋子挎著大籃子裝上一紮冥紙和兩把香,往城西去。死人崗在西郊陰月崖,那地方好找。
腳步快,不及中午她就站在月牙口上了。陰月崖,就跟新月似的,崖頭尖尖,腹部內扣。布鞋踩在不知是碎骨還是白色碎石上,眼神留意著四周,提著氣走過一副又一副枯骨邊,來到山陰,找到內陷的地方。
那…雙目不禁大睜,她看到了什麼?右手緊緊地握著籃把,嘴慢慢抿緊。白花花的屍身,有男有女,面朝上的臉都爛了。一二三…一共十二具,就這麼橫七豎八地扔著。辛珊思心揪緊,一月餘了,此刻她徹底被打醒了。
這裡…不同於現世。
沉靜片刻,再次挪動腿,避過那些屍身,緩緩走向立在內陷中那座孤獨的墓。用小鏟子刨土,將棺起出。推開蓋,褐色的僧衣闖入眼簾。
十三年了,屍身已成白骨,跟她腦中老嫗模樣重疊。回想之前真氣逆流,淚水滾落,苦笑,她喃喃道:“抱歉師父,這次徒兒來,沒能給您帶來水栗子。下次吧,下次來一定奉上。”
伸手小心地取走手骨下的蠟丸,稍用力一捏。裡面有信,辛珊思展開細閱。
吾兒思思,當你看到這封信時,為娘應已遇不測。不用懷疑,殺我之人,必是你爹。留書棺中,只為相告六事。
一、你師父十之七八是密宗宗主紇布林·寒靈姝。二、對你爹萬不能心軟,他是豺狼。三、你暈厥後,四娘得進屋,你師父抓著你看著四娘唸了兩遍野栗子。四、為娘趕回後,仔細查過你師父的衣衫步履,發現她的鞋半溼,底子、鞋幫上沾了一點黑淤泥。五、你師父的枯枝髮簪是把刻刀,上面殘留了一點青巖灰。六、為娘聽聞,紇布林·寒靈姝行走在外,常帶兩物,青蓮缽和古銀佛珠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