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稱呼親密卻陌生,如同一句古老的咒語,喚醒二人心間遙遠的舊憶。
步練師充耳不聞,垂著眼簾,望著牆角一片青苔。
“鳳鳴琴斷。至尊心歸別處,自是不必再聽罪女撫琴了。”
窗外晴空萬裡,步練師聲音微啞,如同春日驚雷。
指尖於琴絃上停留,孫權目色黯然,說:“那日斷琴,朕便知傷了你的心。可朕緣何寵愛潘妃,緣何冷待於你,你不該不知。”
步練師抬眼睨他,探明他語中的未言之意,唇邊笑意更寒。
“至尊雄才大略,僅憑一枚劍穗便可除去異黨,貶黜宗室。宗室既除,至尊又與太子合謀,以宮人為餌誘殺潘氏,嫁禍罪女。如今潘、步二氏銷聲匿跡,太子獨大,朝中已無人再可動搖孫氏江山。至尊達成了父兄遺願,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山風驟起,送來松柏競舞之聲。
鐘山山勢盤曲,蜿蜒如龍。孫權立於龍脈所鐘之處,與步練師迎面而立,忽覺此生蕭索寂寥,已成定局。
黯然轉身,孫權緩步行至窗前,隔著窗欄,只見遠處山川連綿不絕,不見盡頭。
“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本是帝王祥瑞之地。”
“那日在虎踞閣,你與朕險遭火噬。今日蔣陵重逢,你又與朕形同陌路。”
他喃喃自語,眼底早已失了顏色。
“十九年前,赤壁大捷。朕曾向著白虹起誓,會代大兄,照顧你一生一世。朕知你心意,雖不求你移情於朕,卻也盼你與朕同心,給你一個終身歸宿。沒想到……還是連累了你。”
“孫氏負你在先。你恨朕,朕不怪你。”
山間草木紛飛,一如孫權紛飛的思緒。他回首,凝望步練師,渴望從那片寒涼目色中,尋得一點殘存的暖意。
那無跡可尋的暖意終是令他失望,他在心中低嘆,思緒複又陷入一潭深沼。
“當年孫氏初涉江東,大兄為了孫氏,不得以與橋氏結親。朕總以為,只要足夠努力,你便會如待大兄那般待朕。可多年過去,你還是不曾忘記大兄。”
青衣飛舞,一如那年侯府門前的初見。孫權凝望於她,心底那份埋藏多年的酸楚,不由自主湧上心頭。
“孫氏一族,雄踞至今,卻無人真正享受過世間溫情。”
“你的出現,是上天給朕的恩賜。”
“亦是上天……給朕的懲罰。”
青冥劍出鞘時,步練師的身體,早已透支。
她不明白孫權如何在轉瞬之間容光煥發,更不明白那跟隨孫權多年的黃門,如何在一夜之間武藝高強,以血肉之軀擋下陵衛隊的重重圍擊。
刀光劍影間,孫權身姿矯健,全然不似病中疲態。
數十招後,餘武不敵,逐漸落入下風。孫權舉劍一挑,餘武手中鐵劍已然飛出。
鐵劍落在地上,發出錚然之聲。
餘武怔了半晌,打量了孫權一番,說:“太子沒有猜錯。至尊這病,果真來得蹊蹺。”
他冷眼望著孫權手中青冥,說:“藏劍於琴身之中。至尊身在九五,難道忘了祭祖的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