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忽起,吹起孫權鬢角白發。孫權睨視餘武腰間鐵劍,說:“朕若鐵了心意,強要與你為難呢?”
餘武姿態不變,說:“那臣只好遣人稟告太子,請太子定奪。”
黃門喝說:“你大膽……”
孫權攔下他,虎目複現威嚴之色,說:“朕身體欠佳,不欲與爾等聒噪。朕意已決。餘陵衛執意不予放行,可是打算用手中這劍,殺了朕,再將朕的屍首送回宮去,向太子複命?”
餘武渾身一怔,高聲說:“臣不敢!”
孫權面不改色,自黃門手中接過一卷書簡,丟了出去。
“曹師南下,北境告急。餘陵衛守陵多年,當知祭祖之事,于振奮軍心是何等重要。朕今日匆忙入山,是欲祈求先帝在天之靈,守護東吳前線萬千將士。此事朕未知會朝臣,確是事出從權,不得已而為之。眼下你橫加阻攔,不許朕入陵祈福。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前線軍心因你動搖,貽誤了拒敵戰機,你覺得,太子會如何處置你?”
鐵劍鋒利,日光之下泛出凜凜寒光。孫權虎目如炬,卻比鐵器之光更加鋒利。
餘武面色難看,展開書簡閱覽一番,適才傲氣已然洩去大半。片刻後,他收起書簡,身子一側,讓出路來。
“山裡風大。至尊病體未愈,還請盡早出來。”
石屋門前,梅林蔥綠。
孫權懷抱瑤琴,正欲推門入內,卻見門被從裡推開。
步練師一身青衣,立於門前。
山風中,她長發如瀑,一雙明眸平靜而淡漠。在她面上,火灼的血痕猶未褪去,恍惚之間,卻仍是侯府門前那個芳華少女。
“罪女步氏,拜見至尊。”
步練師身形搖晃,艱難地矮身一禮。孫權伸手欲去扶她,她身子一讓,與孫權拉開距離。
“不知至尊今日駕到,未能出門遠迎,還請至尊恕罪。”
數月未見,步練師似又消瘦許多。孫權望著她,欲上前接近,卻見她眸底無盡寒涼,不由心生躊躇。
石屋內佈置簡陋,除了一案一塌,一張破舊單薄的被褥,再無他物。
孫權放下瑤琴,眼底含了怒氣,說:“餘武是如何辦事的?”
蒼白麵容無甚波瀾,步練師垂下眼簾,說:“餘武是吳帝陵衛。他如此辦事,也是奉了吳帝詔命。”
讀懂了她語中怨懟之意,孫權未有應答,只凝望於她,說:“朕只下詔,讓你入陵思過,卻未讓他們撤去必需之物。”
唇角微動,銜起一縷譏誚的笑,步練師聲線森涼,說:“國有國法,宮有宮規。罪女本就是廢後之身,又曾見罪於太子。至尊既許太子監國,太子對罪女有恨,怎會輕易放過罪女?”
四月山間,春意融融。她立於春色之中,一舉一動卻帶了寒氣。
孫權靜了片刻,說:“你……恨朕。”
步練師垂目,說:“罪女不敢。”
孫權撥動琴絃,琴音低沉嗚咽。
“阿師。”
“朕,已許久未聽你撫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