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
黃龍六年,四月。
建業城東,鐘山。
簾幕四垂的天子車駕自京城中來,穿過鬱郁蔥蔥的山間松柏,於紫雲縈繞的梅花山南麓徐徐前行。
四月蔣陵松青柏翠,百花盛開。其間林陵輝映,山水相依相望,一片寂靜與蒼茫。
天子車駕行至半山,于山間一座小石橋頭緩緩停下。
石橋四周梅枝蔥鬱,無花無果。梅林之下,一座石屋無聲地立在石橋盡頭。石屋破舊失修,與它背後高大肅穆的墓冢融為一體。
孫權一身玄衣,扶著黃門從天子駕中緩步走下,迎面立於綠意蔥蘢的梅林前,久久未動。
在他身後,數百名陵衛容色沉重,持劍而立。
為首的陵衛走上前來,向孫權一禮,說:“至尊龍體違和,這一個月都未曾出宮。今日忽要入山祭祖,又未召文武百官隨行。臣等雖無格靠近天子墓冢,但顧及至尊龍體安危,還是請至尊許臣跟隨左右,為至尊佈置祭物。”
孫權目視前方,說:“不必。爾等在此等候。”
陵衛扶住腰間鐵劍,說:“山路難行。至尊一個人進去,臣不放心。”
頓了頓,補了一句:“太子也不放心。”
“放肆!”
黃門怒目圓瞪,喝說:“下詔祭奠先帝的是至尊,不是太子!至尊讓你在此等候,是怕爾等低賤之軀,驚擾了先帝魂靈!你有幾個腦袋,敢當著先帝的面,違抗至尊的聖意?”
陵衛傲然立於原地,說:“臣無意冒犯至尊。此乃太子之意,臣也只是奉命行事。”
“太子之意?”
黃門冷笑,說:“至尊在此,便是太子親自前來,也不敢口出悖語,無禮至此。至尊適才服了藥,祭祖之後須盡快回宮將歇。你在此阻攔,若是誤了時辰,龍體有損,你可擔得起這個罪名?”
山風驟起,橋旁梅枝輕顫。孫權身形微動,亦如那梅枝一般,隨風而亂。
陵衛瞥了眼他,語中似是有了底氣,說:“至尊一月前曾昭告天下,龍體欠安,由太子監理朝政。臣昨夜接到太子口諭:今日至尊祭祖,臣須守在至尊身側,護至尊周全。太子奉至尊之命監國。臣服從太子,便是服從至尊。”
玄色帝衣微微一動,孫權轉身,睨視陵衛。
“朕入山祭祖,本是臨時決定之事。太子昨夜傳你口諭,你是如何在一夜之間,聚集起這數百人眾的?”
陵衛怔了一下,說:“陵衛奉太子之命,為先帝守陵。日夜待命,不敢有片刻懈怠。”
孫權不語,掃了一眼甲冑齊整的陵衛隊,問陵衛:“你叫什麼名字?”
陵衛靜了片刻,答:“臣姓餘,單名一個武字。”
“餘武,餘武。”
“餘陵衛如此忠心,實乃先帝之幸,東吳之幸。”
孫權喃喃念著,忽向身側黃門一擺手,自天子駕上取下一柄瑤琴,說:“朕今日來,是有幾句話,要與廢後步氏說。步氏為中宮時,有內室撫琴之好。朕攜了這柄瑤琴,便是欲命她在此這帝陵,為先帝撫上一曲。朕賞琴時,不喜外人在側。如此,朕的宮人不得入內,餘陵衛也不得入內。”
餘武垂目拱手,說:“至尊……莫要與臣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