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門久久不起,步練師沉了目色,說:“讓你起來,還跪著做什麼?太子過幾日便要回京。到時你再如中元那般辦事不利,讓太子拿了把柄,別怪孤不講情面,不為你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黃門終於直起身子。
“中宮疼愛小人,小人心中感激。來日太子回京,若仍心情不佳,拿小人出氣,還請中宮多替小人美言幾句。”
步練師輕笑,說:“孤不過問你幾句,何來這般言語?你且安心。但凡孤有餘力,必會護你周全。”
此刻屋內無人,黃門還是壓低了聲音,說:“幾月前吳侯病逝,太子曾上表舉薦,力勸至尊再用紹公子,封為吳侯。這封詔書雖還未下,但至尊念及宗室之情,想必也是有意應允。”
天邊陰雲壓境,偏偏多日未雨。
這樣反常的幹燥,令久居南地的步練師有些不大適應。她那樣端莊地坐著,靜靜聽黃門說完,心頭仿若驟然壓上一塊巨石,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當年徐氏權傾吳地,最終卻也不得善終。如今三年過去,沒想到那吳郡封國,還是至尊心裡過不去的坎。”
她苦笑一聲,目光落於病榻之上。
“可惜了。孤封號武昌。孤的養子,卻沒有以武昌國的命。”
孫登策馬回京,風塵僕僕奔入建業宮時,孫權已經轉醒。
數月未見,孫登似又瘦了許多,一襲月白錦袍,依稀是當年樊山國宴的款式。袍寬袖長,襯得他人愈發清減。
自從徐氏過世,孫登便如變了個人般,雖奉孫權詔命尊步練師為後,卻再未如從前那般,與她說過什麼體己私話。
表面上,孫登對她畢恭畢敬,可步練師總覺得,孫登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令她捉摸不透。
榻上,孫權面容憔悴。
孫登立於榻前,見孫權肩頭帝衣領口大開,露出近乎潰爛的傷口,一時無話。
孫權睨他一眼,說:“太子在陪都時,時常遣人來問朕的肩傷。怎得今日見了朕,倒一句話也不願說了?”
孫登垂下眼簾,聲音有些低沉。
“國庫空虛,民生凋敝。至尊聖體違和,不該這個時候親徵北地。”
頓了頓,又說:“就算親徵,也該帶上從兄。”
玄色帝衣微微一動,步練師一臉歉意地撤了手。
“妾手拙。弄疼至尊了。”
孫權蹙著眉頭,凝視孫登。
“太子也如宮中傳言所傳那般,以為沒有子繼,朕便打不下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