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侯
黃龍五年,九月。
孫權率吳軍從江北歸來的那個深秋,建業城外的楓林已經染紅了石頭山的山頭。
這一年,建業的雨水從江東偏去了江北。久病未愈的孫權剛入建業城門,便在泥濘滿車的天子駕中昏厥了過去。
曹軍驍勇,孫權久攻合肥不下,在陰冷潮濕的軍帳中受了風寒,肩上舊傷複發,只能在將士的掩護下倉促收兵。
從江北迴來,孫權連甲冑都未來得及卸下,便一身血腥地倒了下去。步練師急召禦醫入宮,親自為他更衣換藥。
孫權昏睡三日,期間高熱不退,步練師不眠不休,在他身邊守了三日。
第四日一早,孫權高熱退去。步練師守在榻邊,凝視榻上昏睡未醒的孫權。
這一病,孫權似又蒼老許多。
睡夢中,孫權神色凝重。微蹙的劍眉之下,眼簾沉沉閡落。在他的眼角,絲絲細紋蔓延開來,猶如萬千枷鎖,鎖住那張飽經滄桑的英武之容。
黃門垂首立在一旁,步練師睨他一眼,問:“至尊病重,遣人去召回太子了嗎?”
黃門恭敬一禮,說:“回中宮,至尊回京路上便已遣人去了陪都。太子這會兒應是已經動身了。”
步練師頷首,又問:“吳縣那邊,可去信了?”
黃門怔了一下,說:“這個……小人也不知。”
頓了頓,又說:“至尊得了急症,眼下除了太子,恐怕不會想見其他人吧?”
步練師“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黃門正要退下,步練師又喚住他。
“孤還有一事,想問問你。不強求,你願說便說。”
黃門一怔,忙說:“中宮問話,小人一定知無不言。”
步練師側目瞥他,勝雪膚容上,暗紅血痕道道刺目。
“孤為後三年,至尊許久未與孤說朝政之事。你終日侍奉禦前,可知至尊北伐前,有無擬定武仁皇後守孝期滿後,子繼去處的詔命?”
黃門聞言大驚,“撲通”一聲跪下了地。
“小人死罪……豈敢在至尊面前,妄議朝政。”
步練師剜他一眼,淡淡說:“孤說過,不強求。你起來吧。”